第一章 真守,获得了香草,引爆了地雷(2 / 2)
千鹤自问自答似地喃喃自语,一和真守四目相交,就再度眯著眼睛微笑。
「因为你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棒的女性,我担心你会不会被二叶君的没神经攻势欺负到不知如何是好。」
「唔。」
「啊、抱歉,我说得太直接,对你很失礼吧?毕竟二叶君一定很重视你。」
怎么办?该怎么回答才好?
看到真守一直不开口接话,这下子轮到千鹤皱眉了。
千鹤用谨慎的口气说:
「……那个,难不成那个男人,到现在还是那副德性吗?他至少懂得为盆栽里的绿叶浇水的情趣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对待我的方式会比对待你还要好呢……?」
「等我一下。」
千鹤低头把脸埋进收据中。
对真守来说,她刚刚说的「为盆栽里的绿叶浇水的情趣」,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暗黑感,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结果还是那么一回事吗?我以为他终于变得圆融点,个性也比较像样,结果还是恶化了吗……?」
「我也有点意外,原来你跟他交往时也吃尽了苦头……」
「栗坂妹妹,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跟二叶君分手呢?」
「这、这个……」
「反正他一定说是我的错吧?说我有毛病所以我们错过了之类的。」
「大、大概是那样。」
他似乎那样子形容过。
这时,千鹤突然嘻嘻笑了,并说:
「呸。」
美女竟然口出恶言,真是不得了。
「他把这当作其中一个分手理由,听起来很凄美对吧?还完全无视自己那粗率随便的个性。」
「随便是吗?这个嘛,的确如你所说……」
「那家伙完全不把对方的想法放在心上,就连当时公寓隔壁住了一位新的女房客也一样。」
「咦?」
从意料之外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单字。
千鹤自己也吓了一跳似地看著真守。
「……抱歉,刚刚反而是我口无遮拦了。」
「你指的是凉子姊姊吗?」
「抱歉,栗坂妹妹,这完全无关紧要,不是很重要的话题。」
「可是──」
难道是千鹤出局了吗?
「很在意吗?」
真守轻轻地点头。
现在她可不能充耳不闻,毕竟都已经听见了。
「……凉子姊姊是我的表姊……」
那是她憧憬又永远构不到的人。
「这样啊……要我来说明也是可以……但既然你要听的话,让二叶君亲口说会比较好吧?」
「……问了他会愿意讲吗?」
「到时候才会知道啰!」
「建石小姐──!」
「我认为这可是真理。」
千鹤用带著微笑的素颜缓解了真守的抗议。而后她再次绽开笑脸,接待靠近摊位的客人。
(建石小姐是个既温柔又不温柔的人。)
她半别扭地心想著──就在此时。
「危险!」
出现一道像是雪崩般的物体掉落声,以及小孩子的哭声。
声音是从隔壁的西森嗣春摊位上传来的。一名幼童紧抓著从桌上掉落的桌巾一角,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朋友,你没事吧?」
嗣春拚了老命不让沉重的摊位桌直接压到幼童的身上。贩卖用的「紫苑」和「GrosColman」全都赤裸裸地在地上乱滚。
「──喂!笨蛋!我不是说过了吗?乱跑会跌倒的!」
一名像是母亲的年轻女性一把抱起哭到引起骚动的孩童后,立刻逃离了现场。
「喂!你别跑!」
路人虽然朝著该名女性叫喊,但眨眼间,她已经从混乱的人群中消失了。
「栗坂妹妹。」
「──啊!好!」
千鹤马上起身行动,开始帮忙努力压著摊位桌的嗣春收拾残局。真守也慌忙往通路的方向移动,逐一捡起散落一地的葡萄及物品。
「……唉,好像突然被台风扫过似的。」
大略清理过后,真守一行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嗣春一本正经地致歉。
「抱歉,建石小姐,栗坂小姐,还让你们来帮忙。」
「没关系的,你的损失比较惨重,简直就像是遇到了随机犯。」
千鹤说完后,皱著眉头往那对母子离开的方向看去。
「有好几个人在附近找那对母子的踪影,但还是给他们逃走了。」
「不过,就算找到了,也很难开口要他们赔偿。」
「是啊,明明有好多葡萄都受伤了……」
真守倒是很想向那对母子抗议个几句。
因为孩童跌倒的关系,而掉到地上的受伤葡萄,不得不从卖场中撤下来,全部放进塑胶摺叠箱内。
「没办法,总是会发生这种事的。」
「可是……」
冷静苦笑的嗣春看起来就像个经验十足的大人,但只要一想到他的损失,真守的胸口就一阵疼痛。
最重要的是,那么美味的冬季葡萄竟然无法交付到客人的手中,实在是太哀伤了。
千鹤开口说:
「要不要把受伤的当作瑕疵品贩卖呢?」
「会是会,我当然打算这样子卖伤痕比较少的葡萄,只是,价格得降低不少才行。」
「这也没办法……」
「受伤比较严重的是试吃用的和……乾脆全部吃掉算了?建石小姐要不要也吃一些?」
「等一下,西森先生。」
「我可是认真的,你们吃得美味,也会提高我的卖量。」
「这些不能一颗颗拆开来卖吗?」
真守一边凝视塑胶摺叠箱一边问道。
「拆开?」
「对,把没问题的葡萄剥下来,装在小袋子之类的地方卖的话,不是很漂亮吗?『紫苑』和『GrosColman』都色彩鲜艳又有光泽,而且红色跟绿色的葡萄装在一起,也很有装饰感,就像是圣诞树上面的装饰球一样。」
即使真守边说边比手画脚,正在当听众的嗣春表情却一点变化也没有,令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了奇怪的提议。
「虽然价钱减少,但内容量也跟著变少,以结果来说,单价并没有降低太多。啊!不过可爱度增加了,小小的很可爱。」
「……听起来不错吧?或许会有人想要买来尝试。」
千鹤先赞同了真守的建议。
「嗯──可是,装在袋子里面啊……好像会挤破。而且我没有带那么小的容器过来。」
「那就装进塑胶杯里面卖。我去请行动餐车卖饮料的人分一点预备的资材给我们吧?」
「可以吗?」
千鹤以点头回应真守的询问。
「我去拜托看看,那边也有我认识的人。」
「她都这样说了,西森先生!」
即使如此,嗣春仍然思考了好一阵子。
「──也好,反正失败也只是恢复原状,试试看吧!」
他终于愿意尝试看看。真守用「就该这么做!」的表情拍了拍自己的手。
他们再度看向塑胶箱里面的「紫苑」和「GrosColman」。
嗣春边看边说:
「现在该做的就是立刻挑选葡萄,要分成剥下来卖的,以及直接贩卖的。得先把非剥下不可的葡萄都剥下来。」
「我试著去拜托别人分一点杯子过来。栗坂妹妹,你去帮西森先生忙。」
「了解!」
「别忘了顾我的店。」
「当然!」
而后真守众人便同时开始行动。
***
「──你看这个,好可爱!」
看起来像是逛完二手衣市集后准备打道回府的两名学生,一开始就发现葡萄,停下了脚步。
「上面写说是『限定圣诞鸡尾酒』耶!」
「原来是葡萄,冬天有葡萄?」
附盖的塑胶杯中装满色彩缤纷的「紫苑」和「GrosColman」,还顺便从饮食摊贩处借来了金属托盘,把杯子放在上头当装饰。
装饰起来给人的印象就像是圣诞派对中的饮料区,用圆滚滚的葡萄粒代替真正的鸡尾酒饮料,满满地装在杯子里面。
真守当场解说先前从嗣春那听来的说明。
「这是当季葡萄喔!别名是『冬葡萄』或是『暖桌葡萄』。」
「是喔──我刚好也想吃点心,要不要买这个?」
「好啊,请给我们两杯。」
「谢谢惠顾!」
从和自己同年代的女子手中接下了零钱,她的手似乎微微地颤抖。
「要装袋吗?」
「不,不用,我要直接喝,不对,是直接吃。」
她们边笑边收下了杯子,又再度往前走了。看起来就像是拿著咖啡馆的新饮料散步似的。
人在一旁的嗣春沉默地拍拍真守的肩膀,笑到眼睛都眯得快不见了。
所以真守也在摊位里面稍微背对著后方,握紧拳头说了声「好耶!」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的下午三点半,人潮开始出现变化。在市集准备结束的四点以前,隔壁大学内举办的针对一般大众的座谈会也正好结束,因此真守等人所在的中庭一口气挤满了大批像是刚听完演讲的人。
在有如最后烟火般的混杂人群中,真守他们也干劲全开,拚命接待客人。
到了三点五十五分,借来使用的塑胶杯资材用光,「限定圣诞鸡尾酒」组合也跟著完售了。
这明明是值得纪念的一刻,但他们却没时间欢天喜地一番。不过,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幸福瞬间吧。
接著到了规定的下午四点,周遭变得昏暗的夕阳时分。千鹤的「太阳农场」和嗣春的「西森葡萄」全都平安无事地结束贩卖。
「栗坂妹妹──这些摆摊用具都是借来的,你可以帮我拿去还给本部吗?」
「啊、好!我知道了──!」
装载商品的桌子或器具全都得分解之后归还本部。千鹤把装了卖剩商品的塑胶摺叠箱上的盖子当作桌子,开始进行最终卖量确认。
她的身边围绕著许多其他摆摊的人。
「建石小姐,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这个嘛,该做什么好呢?」
「你会来我这边吃晚餐吧?来办场庆功宴──!」
对那群年轻男性来说,千鹤大概是类似偶像一般吧。
(也不是不能理解。)
就算是真守,不用想也知道,千鹤外型如女演员般精致,不仅非常认真地从事农业,更重要的是还单身,不受欢迎才怪。除了适婚年龄的大哥们以外,感觉还会有叔叔阿姨对她说著「来做我家长男的太太吧!」甚至连奶奶级的人也会围绕在她身边吧?她受欢迎的程度应该老早跨越了年龄和性别。
真守莫名觉得在一旁瞎打转的自己很碍事,便乖乖把借来的器具拿去归还。
她抱住桌角,快步走在因为离开的客人与准备撤收的摊贩而显得拥挤不已的广场之中。
正好就在归还的地点前,遇见了嗣春。
「啊、西森先生。」
「是栗坂小姐啊。」
把该还的都归还之后,他们一边回到帐篷,一边聊起最后的卖况。
「──咦咦?还剩两个吗?」
「对,GrosColman已经完售,紫苑也是第一次卖得这么好喔!」
「哇啊!那真是太好了!」
真是令人欣喜的通知。要不是因为此时正在走路,她应该会当场拍起手来或是高喊万岁。
「毕竟那是我提议的卖法,如果卖不好,我也会有一点责任。这下子总算放心了。」
「很多人先买了『圣诞鸡尾酒』直接站著吃,后来又直接加买大份量的说要带回家享用喔!感觉那杯葡萄成了让他们愿意品尝的契机,栗坂小姐,谢谢你。」
「怎么会,那证明你的葡萄真的非常好吃。」
吃了感觉满足以后,才会想要回购。
「到了后半你几乎都在帮我的忙,感觉对建石小姐真是过意不去,我得跟她好好道个歉才行。」
嗣春隔著毛线帽抓抓自己的头。
「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要跟建石小姐一起吃饭吗?」
「咦……打算做什么……」
对方用笨拙的口气试探著她,那气氛感觉有点像是那些围绕在千鹤周围的人。
真守摆出了捉弄般的笑容。原来如此,这个人的目标也是千鹤吗?
「西森先生,建石小姐的竞争率很高,想确保座位应该得大费周章,要过去约的话,真的得好好加把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栗坂小姐,不对──小真守。」
离自己摊位所在帐篷还有十公尺左右时,嗣春喊了她的名字,还牵起她的手。
真守著实地吓了一大跳。
与身体相比,嗣春的手显得又大又厚实。
路人在停下脚步的两人身边来来去去,如河川般毫不间断地流过。这时,嗣春盯著真守,没有摆出任何微笑,原本柔和的神情也变得非常正经。
「我想知道的是,你等一下有空吗?」
这──难道就是,难道就是──!
「……这我得先问问建石小姐……」
「我到年底为止,每个礼拜都预计会来摆摊,就算今天没办法,我也会很常来到东京。只要你愿意连络,要喝一杯还是吃个饭都好,不行吗?」
「可是我……」
可是我什么?我想要说什么?
「这家伙还未成年,而且酒品差得要死,可以麻烦你收手吗?」
旁边突然伸出了一只手,硬是抓住了真守的手腕,把她拉了过去。
响亮又悦耳的低沉声线此时又变得更加低沉,这个人穿著居家用的运动外套,脸上戴著黑框眼镜,在太阳西下后的昏暗光线之下,看起来就像是一位细长的影法师耸立在眼前。
「啊。」
──是叶二,亚泻叶二。
叶二把真守推到自己的身后,像是要让她远离嗣春似地,并说:
「──就是这么一回事,失礼了。」
「啊啊……这样啊。」
她立刻就被叶二拉著走,只看到看来莫名呆滞的嗣春做出以上的反应而已。
「等、等一下!」
叶二抓著她的手腕,强拉著走在混杂的人群之中。
「亚泻先生,你怎么了?」
「我来接你的,回家了。」
「什么回家……我还没跟建石小姐说一声耶!」
她勉强在混乱的人流中说完后,叶二才突然停下脚步,并且往千鹤所在的帐篷方向扯开嗓子大喊:
「千鹤!我要带真守回去了!再见!」
「亚、亚泻先生!」
「──这样就好了吧?走。」
叶二看起来像是尽了义务似地,再度大步往前走去。
根本莫名其妙。而且叶二的快步对真守来说等同于小跑步,光是不要往前摔倒,就足以用尽她的全数精力。
抓著自己手腕的力道强烈到几乎在发疼。
「笨蛋。当下要是不直接拒绝,谁知道你会被怎么样?不要的话就直接开口说不要,难道你还想要回头去当个笨蛋吗?你真的是笨蛋吗?」
连接市集的青山路肩停了一台眼熟的车,那是叶二的车。
「你可别太小看男人。」
小看?是谁在小看谁?明明就是你吧!
「──我不要!」
真守大吼出声,甩掉了叶二的手。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她却觉得听起来像是旁人喊出来的。那是一道颤抖又嘶哑的声音,还带有一点假音。
喉咙深处紧缩,心脏用力跳动著。当叶二转头看过来时,她用力咬紧嘴唇,忍著不要让眼泪夺眶而出。
「你、你明明不懂我的心情。」
明明就不知道她今天做了什么、有著怎样的心情。明明什么也不知道。
「真守──」
「请你不要一直一直一直不分青红皂白骂我没用或是笨蛋!为什么我要被你骂?不要管我啦……」
总是遭受著他那零星又破碎的捉弄、置之不理、痛骂。每一次都让真守几乎要死亡。
「请不要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试图跟我和好,可以吗?我才不是凉子姊姊的替代品。」
她压低自己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控诉之后,叶二垂下戴著眼镜的眼帘,叹了一口气。
「这话题等一下我会好好说明,你先上车,没有你帮忙处理白萝卜,我会很困扰。」
「啊?」
白萝卜?
叶二用异常严肃的神秘表情,对著睁大双眼的真守点点头。
「虽然我住在那好一段时间,但我真是太小看练马,太天真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连真守都不禁咽了咽口水。
***
坐车回到练马公寓后,叶二打开了五〇二号房的照明。
日光灯点亮了原本一片黑暗的客厅和厨房。
「哇!这是什么?」
餐桌上铺著报纸,上面竟然放了两根有著巨大叶片的白萝卜。
「这、这么大的白萝卜,难道是从阳台采收的吗……?」
「怎么可能?那是真正的练马白萝卜。」
叶二用吃惊的口气说道。
──练马白萝卜?这个吗?
真守再度观察起上面还沾著泥土的白萝卜。
从形状来看,这和平常在超市常见的绿头白萝卜大相径庭。
白色部分的总长比绿头白萝卜的还要长多了,乍看之下应该有六十公分以上吧?丰富又茂密的叶子看起来非常新鲜,要是连叶子长度也一并算进去的话,那总长至少超过一公尺。和一般白萝卜相较之下,练马白萝卜的轮廓看起来又细又长。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中间部分显得膨胀粗大,但尾端又是细的。真是不可思议的形状。
「练马白萝卜……我记得这是东京的传统蔬菜,这么说来,自从搬来练马,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实物……还是我以前曾经看过?」
「现在就算在练马,似乎也只有少部分农家有栽种,这几乎都拿来当作腌渍品使用,不会流通到一般市面上,所以你在超市看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这样子啊,难怪。」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完整又大的练马白萝卜。」
「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稀有的东西?」
「四号房的长谷部先生拿来的。他说他跑去参加了『比赛拔练马白萝卜大会』。」
叶二的回答混著叹息声。
四号房的长谷部先生和真守他们住在同一层楼,是一对年轻夫妻。真守差点被凉子的跟踪狂袭击时,他们家也是为她担心的成员之一。
可是──比赛拔练马白萝卜大会是什么?
「我觉得刚刚好像听见了一个非常强而有力的单字……」
「那是农业协会和区公所共同举办的活动,到今年为止已经办了十几届很出色的大会。比赛似乎分成可以在限时之内拔几根练马白萝卜的选手赛,以及比可以拔出多长的练马白萝卜的团体赛。」
「还、还分成两类……」
「他们夫妻都报名了选手赛,但比赛好像出乎预料非常困难,毕竟练马白萝卜是正中央特别粗的萝卜,和拔一般萝卜相比,需要花费更多力气的样子。」
「不好意思,虽然你说得好像很不得了,但我连一般的白萝卜都没拔过。」
「别介意,我也没有。」
这样啊。总之,先把它设定成必须大费周章才能拔出来的超强白萝卜好了。
「咦咦……?长谷部的太太……像她那种会拿出『VERY』女性杂志出来看的人……?」
「这个嘛,她和担任程式设计师的先生两人一起出现,还笑著说『我们得了参加奖,因为实在吃不完所以请务必收下』。这就是练马啊……而且谁叫你不在家,所以他们才改拿来送给我。」
「不、不要把事情推到我身上。」
「这是事实。」
一想到只要走错一步路,这两根白萝卜就会躺在真守家,实在太可怕了。
「总之,你非得和我一起消耗掉练马白萝卜,如果你真的不要,那就带一根回去,如何?」
被叶二认真地询问后,真守陷入了沉思。
叶片和根部加起来总长一公尺级的白萝卜。
「……………………我们一起吃。」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真守可没有独自处理一根白萝卜的专长,她也察觉到,陪叶二一起吃还比较有未来性可言。
虽然心底还有一些芥蒂,但现在先束之高阁吧。
真守脱下身上的羽绒外套,洗个手便重新和叶二及白萝卜一起往厨房移动。
「先洗练马白萝卜──光洗就很辛苦了,先分离叶子和根部好了。」
为了把白萝卜塞进流理台,叶二毫不费力地用刀子切了下去。真守在洗萝卜的时候,他便开始煮沸锅里的水。
「洗好了吗?」
「变成白皙的白萝卜了。」
还变得苗条又修长,如果是这种萝卜腿,肯定算是个夸奖。
「给我吧。这次我只要用白萝卜叶和上半部的根而已,萝卜叶先全部煮沸。」
在刚煮沸的汤锅里面丢下叶子,煮熟后便用筛网捞起来。接著把白萝卜本体切成一半,下半部塞进冰箱中。
「剩余的上半部切成三公分宽,厚厚地削下萝卜皮之后就丢进去煮。一般来说还要花时间削圆或是表面切出十字纹,再用汤锅焖煮比较好……因为没有时间,这些步骤都省略吧。在耐热容器里面装水跟白萝卜,丢进微波炉。」
「又开始乱跳步骤……」
「就算我跳步骤,和米一起放进去微波这点我是不会退让的,这么做才能去除白萝卜的涩辣味……」
叶二说完后,在放了白萝卜的耐热玻璃容器中加入一汤匙的生米,然后按下微波炉的启动键。
「你要做炖煮料理吗?」
「没错,这段期间,你可以帮我切煮熟的萝卜叶吗?全部切碎就好。」
「全部吗?好~我会加油。」
真守面对砧板,卷起袖子开始切两根份的白萝卜叶。
叶二则是打开了冰箱的微冻区,从里面拿出了满满塞在包装里面的──
「鱼的脸!」
「是鰤鱼头,在鲜鱼卖场买的,很便宜。」
「啊、这、这样啊,吓死我了……」
「别切到手。」
鱼眼珠带来的冲击令她不自觉地一直看过去,除了鱼头以外,鱼身和鱼骨也都在包装内。
叶二一口气把煮完萝卜叶的热水淋在鰤鱼头上。
「这么一来就退冰完成,再来只要把血块和鳞片洗掉就好。」
「鰤鱼和……白萝卜……所以说,亚泻先生,我们打算要做鰤鱼烧萝卜吗?」
「没错,你不吃青背鱼吗?」
「不,我很爱吃味噌鲭鱼之类的。」
「不偏食真是太棒了……」
顺便一提,不管哪种她都没做过。真守可以顺利做出来的料理只有烤切片鲑鱼而已。
打算做鰤鱼烧萝卜但讨厌番茄的亚泻叶二打开加热完毕的微波炉,拿出白萝卜。
切成圆块状,冒著热气的萝卜在容器中和少量的米一起煮熟,增加了不少透明感和光泽。
「喔喔……看来应该可以相信化妆品中的米糠成分,对于美白有不错的成效……」
「这个也要洗乾净,把黏液冲掉,然后加入退冰后的鰤鱼、水、昆布高汤,再开火煮──你的手怎么停下来了?萝卜叶呢?」
「已经切完了!」
真守得意地挺起胸膛,萝卜叶的量很多,最后大概切出满满一碗的叶末。
「嗯,今天大概只会用不到一半吧。」
「你是故意要整我吗!」
「没有要用的份量先拿去冷冻,之后炒菜或煮味噌汤时可以用,很方便的。」
「啊,这样啊……」
「你等一下再放进冷冻库,先用盐均匀搅拌萝卜叶,调一下味道。」
叶二的手很大,便于挤乾萝卜叶的水气。
「饭锅里面煮了饭,栗坂真守,去把盖子打开。」
「开了。」
「把加盐搅拌过的萝卜叶和芝麻放进去搅拌,就做好萝卜叶菜饭了。」
「比起鰤鱼,炊饭先做好了啊。」
竟然做好了,怎么觉得好像被狐狸给骗了?
煮好的白饭里面混著黄绿色的白萝卜茎和深绿色的叶子,感觉只有这锅饭先迎接了春天。
「再来料理鰤鱼,先把用强火煮的汤锅上面的肉末捞掉……再来是调味。先是酱油?再来是砂糖?最后再倒一堆酒调味,然后转小火。好,接下来只要煮到它变软就好。」
「是喔,意外地一鼓作气做完了……」
「那就凭著这股气势煮碗汤吧。我想想……」
叶二把手抵在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要做什么汤。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后,便摆出了嘴角往上歪斜的笑容。
「栗坂真守,问你个问题。」
「咦?」
「我的菜园中也种了一盆和练马白萝卜一样的东京传统蔬菜,你猜是什么?」
「咦?咦?咦?」
「立刻去采收答案给我看,去吧!」
「等等等等等等!」
真守收下筛子、厨房剪刀、安全帽灯这些「采收阳台蔬菜三件套组」,就被丢到夜晚的阳台去了。
(──说得那么简单!)
真守在狂风呼啸的阳台中束手无策。
她戴著安全帽灯,扣子也没扣好,就打开了头上的照明开关,利用滤布袋当作防寒对策的盆栽和花盆全都朦胧地浮现在眼前。
一如往常,这里是叶二的阳台菜园。
(和练马白萝卜一样的东京传统蔬菜……这里有那种稀有的东西吗?)
她重新固定好头上的灯,一盆一盆检视里面种的蔬果。
花和水果应该可以先排除在外吧?香草和莴苣应该也可以排除在外。这么一来就可以缩小寻找范围,但她怎么想都想不到,菜园中有什么东西出色到足以称之为「传统蔬菜」。
「……应该还有其他的吧……哈啾!」
打了个喷嚏。
真守开始全身发抖,穿不够暖和就被人丢出来,再不赶快有个底,真的会冻死在阳台。
「喂!真守!还没采收到吗?」
叶二从玻璃窗探头。
「啊、亚泻先生,请等一下,我现在只拔了一根。」
「……你觉得迷你萝卜是江户时代就有的东西吗?真是崭新的想法。」
她蹲在地上,手上拿著刚拔出来的红萝卜转头回答后,发现叶二一脸不悦的神情,看来她猜错了。
「我舍弃我的刻板印象,想要来个逆向思考……」
「所以才开始往莫名其妙的方向猜吗?」
「就是不知道嘛!突然要我回答这种问题也太强人所难!」
叶二走进阳台,掀起其中一片花盆用滤布袋。
「那不是小松菜吗!」
「没错,小松菜。因为这是在江户川区小松川附近生产的菜,所以称之为小松菜。命名者似乎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
「……根本就超常见的……到处都有在卖,在花盆里也生长得超旺盛……」
「没有人规定传统蔬菜一定要很稀有吧?」
「唔。」
「只要有其需要,就有办法把产地扩散到全国各地。不管是京都的水菜,还是冲绳的苦瓜。这次是擅自会错意的栗坂真守输了。」
「啊啊啊啊!」
叶二在不甘心的真守面前愉快地笑著。
「反正萝卜都被你拔了,就把这个和小松菜、油豆腐一起做成味噌汤吧。」
「请做请做!我冷到鼻水都要喷出来了。」
从阳台回到厨房后,汤锅里的鰤鱼烧萝卜的汤汁已经大幅减少。
叶二快速用采收的蔬菜做成味噌汤,并且在盛到盘子上的鰤鱼烧萝卜上方撒了一点姜丝。
「这边也完成了。」
「做好了!」
鰤鱼烧萝卜、菜饭、很多料的味噌汤。做出了豪华的三道料理。
摆放在腊月餐桌上的这些餐点,已经不适合称作「Dinner」,应该叫做「晚膳」比较适当。
「感觉就像是THE‧和食──!的感觉。」
「偶尔这样吃也不错吧?」
「我没说不好,因为我自己做不太出来,所以反而觉得很新鲜。开动了──!」
她手拿筷子喊开动后,立刻从主食开始吃起。
本餐问题重点的鰤鱼烧萝卜,练马白萝卜版。
原本白皙的白萝卜吸收了以甜味酱油为基底的汤汁后,染成了深棕黄色。看它形状完整,令人怀疑是不是还没煮透,没想到筷子一戳就切开来了。
直接把冒著热气的白萝卜送到嘴里。
「怎么样?」
真守等待嘴里的白萝卜消失后才开口说:
「──这位白萝卜大人好入味,外表看起来似乎很硬,送入口中才发现既绵软又多汁。」
热呼呼的练马白萝卜已经煮透到确实吸附了鰤鱼的汤汁和甜味,飞往更高一层的美食境界去。没错,这就是炖煮用白萝卜的潜力!
「虽然鱼身比较能广泛用在各种料理中,但如果要煮出美味的汤汁,还是得靠鱼头。」
「就算牺牲了可以吃的部位,也能提升白萝卜的味道……鰤鱼烧萝卜真是一道禁欲的料理……」
「仔细挑也还是有鱼肉可以吃的。」
「是啊,有很多地方可以吃。」
两人一边注意鱼骨等刺,一边吃起鱼头。挑著包覆大量胶质且依附在皮和骨头周围的鱼肉时,餐桌暂时陷入了沉默。
(人家是吃螃蟹陷入沉默,我们是吃鰤鱼陷入沉默。)
和带点甜味及柔和鲜味的鰤鱼烧萝卜相较之下,用萝卜叶做成的菜饭吃起来是清爽又明确的盐味。切碎的萝卜叶有著令人舒爽的清脆嚼劲,还散发芝麻的香气。
再来是用料丰盛的味噌汤。
误打误撞的小松菜和红萝卜组合,在味噌汤里面呈现出绿色和橘色的食材原色调,看起来真是漂亮。
试著喝一口,真守就发现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
(──是姜。)
些许的隐藏美味。辛辣口感与蔬菜带出的甜味双双调和,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冷却的身体变得暖呼呼的。
大概是把洒在鰤鱼烧萝卜上的剩余姜丝丢了进去吧?这做法很有叶二的风格,正是他关心人的方式。
「讨厌──────!」
真守愤慨地放下筷子,把脸埋在双手之中。
「你、你干嘛突然大叫?」
「不甘心……超级不甘心……我明明气到不行,又不甘心晚餐这么好吃……」
再加上她对吃的执念高到毫无节操,深到宛如无底洞。不是很令人绝望吗?
正当她流下不甘心的泪水时,叶二开口说:
「……基本上,我不会去追离开的人。」
听到那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话方式,真守不禁抬起头来。
叶二手拿筷子,凝视著吃完的鰤鱼骨等刺。
「就算去追逃跑的东西也无济于事,如果想再跟人交往的话,到时候想办法找新的还比较有效率吧?」
「什么啊?那是什么受欢迎者的傲慢心态?揍飞你喔!」
真守带著「你就算抱著会高速换女友的前提说这些话又怎样」的心境。
「你先听到最后啦!如果能顺利转移目标倒还好,但问题在于我还想继续跟对方交往,对方却逃跑了。这么一来我会很困扰,非常困扰。例如正在我眼前的栗坂真守你。」
叶二再度看向真守。
他用有点结巴的语气和真挚的──热情的眼神,隔著镜片往真守的方向看去。
「这次是我错了。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模样,所以有点得意忘形,没想到竟然伤你这么深。」
真守反而很困扰,不知道该如何接收这些话。
「……看到女友吃醋嫉妒,你会很开心吗?我只觉得很烦而已。」
「这要看对象而定吧?因为你不太会表现出那种态度给我看,所以一看到我就开心了起来。」
「咦……是这样吗……我觉得我挺常吃醋的……例如这件事或那件事……」
「总之我当时很开心。和之前擅自让你逃避、擅自让你哭到泪流成河相较之下,我已经有十足的进步了。」
「进步。」
「是进步啊。」
突然听到他强制性地下了结论,差点就要接受了他的说词,后来才发现不太对劲。现在随著他起舞好吗?
「可、可是,亚泻先生,你其实很喜欢凉子姊姊,实际上跟她之间也发生过很多事吧?」
千鹤也可以作证。
这时,叶二彷佛听见了非常过分的玩笑似地,整个嘴角都垮了下来。
「……说什么发生过很多事……只是要说给身为亲戚的你听,你一定会有所顾虑……我根本就很不擅长面对她,也很怕她……」
「啊?」
很怕凉子?
「要听吗?那是我的人生之中最恐怖的──鬼故事。」
那是凉子搬到练马公寓后发生的事情。
当时的叶二连园艺的园都还不认得,过著整天穿西装的不健康社畜生活。
深夜,他按照惯例坐末班车回到家,正打算吃便利商店买的便当和啤酒时,突然听见玄关发出某种声响。
「是那种,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的声音,好像有人一直试图把某种东西插进钥匙孔。」
「好、好恐怖。」
「我以为是闯空门的小偷,带著有点害怕的心情想要查看状况,没想到外头开始发出用力撞门的声音,还听见女生又哭又叫。我用门上的猫眼窥看,发现竟然是隔壁的栗坂小姐。」
讶异的叶二一开门,门外那位喝得醉醺醺的栗坂凉子便说著:「什么嘛!搞半天还是打得开嘛!」就这么直接走了进来。
就算叶二告诉她走错房间了,她这个醉鬼却大声用「没关系,别介意」的神秘主张呼咙过去,还把手上的通勤用名牌手提包甩到沙发上,一口喝乾放在桌上的啤酒,大口吃起加热后的便利商店便当,喃喃说著对社会和公司的不满后,便直接倒头呼呼大睡。没错,就跟她平常在隔壁自家干的事情一样。
「你知道『三只熊』那个童话吧?人类女子不小心迷路闯进刚好没人在的家,乱吃东西还在别人家里面睡觉的故事。」
「嗯,我知道……」
「当时的状况就像是明明是主人的熊就待在家里,却仍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叶二用疲倦的声线说著。
后来叶二就绷紧神经地和栗坂凉子保持距离,只维持一般邻居的情谊。就算在忘年会的季节中,听见门外有东西插入钥匙孔的声音,他也一定会摀住耳朵,绝对不靠近大门。
这该怎么形容呢?
(……之前说凉子姊姊是鲜艳的红灯色,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叶二对凉子的印象,真守原本以为,他是在说凉子是一位非常成熟的女性,没想到单纯只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
警戒色。显示红灯就表示不能再往前进了。
「那时我还没跟千鹤分手,后来真的发生了麻烦事。千鹤在沙发上发现一只耳环,和我大吵一架,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打算当场还给当事人的时候,栗坂小姐竟然还一脸若无其事说:『你是在哪捡到我的耳环的?』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酒后闹的事,到底是多夸张的女人啊!」
「……寒舍的……寒舍的栗坂凉子,给你添了大麻烦……!」
真守只能如此回覆。
不愧是凉子姊姊,不仅才色兼备,还是个超越亚泻叶二的粗枝大叶女王。
正当真守抱头承受自家亲戚干过的好事时,叶二站了起来,坐在真守的后方。
「反正对方应该也会有自己的一套说词。所以你现在知道我不准你喝酒的理由了吧?」
听到对方沉静地说话,真守也只能点点头。
栗坂家的酒品八成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差,却又爱喝。所以叶二才会担心地制止她。
「……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可以碰你吗?」
听见这问题──她停顿了一下才点点头,叶二轻轻梳了梳她的头发后,隔著她弯弯驼著的背,双手环抱著她。
「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叶二缓缓地说话,吐息温润了她的耳朵,觉得又热又痒。
她缩著身子不停地摇头。
「没有。」
「还想逃跑吗?」
「我哪……逃得掉啊?这种状况下。」
她知道叶二在笑。
「要是每次我做蠢事的时候,你就拉下铁门四处窜逃,真的会让我很难受。第一要务应该是不让你哭吧,再来是……对了,虽然我说『那时候』我是第一次那样讲,但其实我也很震惊自己说出口的话。这种事情我早就在心底想了几百万次,果然还是不要嫌麻烦,直接化为言语比较好。真守,你听好,我一直都把你──」
后来叶二在耳边说的话,不仅是第二次的便宜行事,还是个出乎预料的突袭攻击。真守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
『──担心?我才没有,担心又能怎样?』
原本打算为了自己擅自把真守带回家而向千鹤道歉,没想到她竟然回以一句失礼的话。
她正在参加庆功宴的宴席,为了接电话而暂时从座位中离开,周围还传来餐厅客人吵吵闹闹的声响。
而叶二刚送真守回隔壁家,坐在电脑前的工作椅上。
『西森先生似乎也没有那么介意,他笑著说栗坂妹妹果然已经有人先约走了。太好了,你放心了吧?』
「所以我只是打来想要表示点礼貌。」
『骗人。你才没有那种可嘉的个性。』
这位以前就分手的前女友,有著熟知的脾气和相处起来轻松的一面,同时也有著不让人知道真心话的一面。
一开始是她询问能不能复合,而考虑之后决定拒绝的人是叶二,两人理解对方想法之后,便继续以朋友身分来往。
不过,他发现千鹤似乎老是爱在他的底线前玩耍。
『如果栗坂妹妹是被怪人绑走就另当别论,既然是你绑走的话,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没能交给她的打工费,我下次有机会再给她吧。』
「总觉得……你的个性变好了……」
『是吗?倒是你变得比较直接又善良呢!』
以前的她绝对不会讲这种台词,现在却能够说出口,是受到田地里的土壤影响吗?
真要说起来,以前的千鹤是个死心眼又不懂得变通的人,爱钻牛角尖的部分也不少。
『你对待人的方式变得柔和很多,我认真认为,现在的你应该可以顺利跟她交往下去吧。』
「千鹤,你曾经说你对我没那个意思吧?」
『不过,二叶君,你愿意听我说吗?错觉毕竟只是错觉。』
千鹤用一句话让似乎想要叮咛她的叶二说不出话来,然后又一口气继续说:
『你变得比以前还要好相处,只是单纯对我没兴趣罢了。这点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千鹤……」
『虽然你的个性还是一样粗率随便,越是让你放心的人,你就越肆无忌惮,这点倒是完全没变。我在六月再度见到你的时候,你想要交往的对象一直都是栗坂妹妹吧?只是你自己应该没有自觉。』
「喂!」
『我是不讨厌看到神经大条的你对我耍任性,但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拜托你,请你不要改变,维持你那彬彬有礼又客气的模样吧。』
这是什么鬼要求。
他最后的确发现自己想和真守交往,因此也没打算全盘否定千鹤所说的话,但难道不能换个好一点的措辞吗?讲的好像只要不乖乖戴上面具,就枉为人类似的。
「……我也终于知道一件关于你的事情。」
『是喔?是什么?』
「就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把事情营造成是你甩了我。」
她停顿了一下,又突然大笑出声。
所以叶二也跟著笑了。
以前因为芥蒂而分手的对象,在经过时间的淬炼后,两人又可以像这样互相大笑,感觉起来似乎也不错。
『这是我个人的气魄。』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
『我才担心你,好好照顾你的女朋友吧!都抓了小十岁以下的女生当女友,结果自己罩不住,可是个大问题喔?』
「就算你这样子说……」
叶二抬头仰望著天花板,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栗坂真守既中庸又中立。
大部分的状况下──例如盆栽上涌现出她害怕的虫子,叶二却一通电话要她想办法处理,好在她是个哇哇叫个几下就接受一切的大肚量女生。即使如此,她的身边仍然存在著精准又明确的地雷,不小心踩下去,她就会退缩。绝对不能忘记自己可能会比想像中还要容易失去这个女友。
她原本僵硬的背,在自己的双手之中慢慢软化,委身于自己。知道这股喜悦之后,就更放不开她了。
「……老实说,我没有自信。这次勉强撑了过去,但地雷之所以叫做地雷,就是因为它隐藏在底下……」
『那你不如从外头挖土埋一埋好了?看你好像很介意地雷,不如先去跟她的父母打声招呼,让对方喜欢你,一切就可以放心了。』
「笨蛋,我要挂断了。」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叶二挂断电话,默默地用电脑进行单调作业时,便开始在脑中不停思考。
(家人……吗?)
他并没有受到千鹤的愚蠢发言影响,只是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少听真守谈过家人的事情。
顶多只有稍微带过话题而已,真守似乎有一个弟弟的样子。
那家伙的老家在哪?川口?川越吗?
──是川崎啦!不过这里可没人如此高声反驳。
然后他想到千鹤那句本应一笑置之的提议。
就算是叶二,也绝对不会想到,还不到明年一月,他就必须面临一场比想像中还要严苛的大难关。
后来发生的小故事
正当亚泻叶二想像著他从没见过的真守家人时──
当时在栗坂家,那位刚泡完澡的大家长栗坂胜正喝著啤酒搭配鱼板,享用他的晚酌。
平常会看的职棒直播正值季休期,他也自然而然地窝在客厅的暖桌中,看著旅行或美食节目。今天的特集节目是超便宜露天温泉和地方铁路之旅。
「真不错啊,温泉……雪见酒……」
胜感慨地喃喃自语,想要寻求妻子美津子的首肯。
不过美津子人正在厨房饭桌旁和女儿真守讲电话。
「……我知道了,我再说一次,真守,不可以一直缠著对方喔!你可不是小孩子,至少要好好谢谢对方──真是的!」
美津子突然摆出险恶的表情,狠狠瞪著自己的手机。
「怎么了?不是真守打来的吗?」
「是真守啊!那孩子说圣诞节不回来了。」
美津子走向胜所在的暖桌旁,那圆滚滚的脸蛋著实遗传给了自己的孩子们。
胜用他那微醺的脑袋思考著太太说的话。
「大学不是有放暑假吗?」
「她说她要打工,隔壁邻居还约她一起吃饭,所以没办法回来。」
「那肯德基圣诞餐的预约怎么办?」
买肯德基和蛋糕是他长年以来的任务。
「佑树会把真守的份吃光吧。」
「可以的话就好了……」
「比起这个,孩子的爸,真守整天跟隔壁邻居黏在一起真的好吗?会不会给对方造成麻烦?我好担心。你怎么想?」
美津子在意的是,女儿真守独自居住的公寓中的那位隔壁邻居。
真守似乎一直受到那位邻居的影响,就连夏天回老家的时候,也突然直接提著盆栽回来。
「的确是受到不少人家的照顾。」
「是不是应该送点年节礼比较好?例如送给大伯的火腿礼盒。」
「对方也是独居女性,送点心比较好吧?」
「这个嘛,对方还做料理给真守吃,送不错的橄榄油也是一个方法。」
「这也不错耶!不如去拜访个一次好了。」
那名女性似乎很喜欢做料理和园艺。
「亚泻小姐」一定也很有干劲地要在圣诞节的餐会大秀自己的手艺吧。
会用自己培育的花朵和亲手做的料理来招待真守这种年纪的女生,想必这位邻居一定是非常温柔的女性。而且最好是非常漂亮的大姊姊。
无法趁著圣诞节一家团聚吃晚餐,胜虽然感到寂寞,一方面又有点羡慕真守。
「不过……那孩子一直说不需要送礼。真是的,都给人家照顾成这样,怎么可以不回礼──」
「噢!佑树,回来啦?」
栗坂家的长男正从发牢骚的美津子背后走过。
他叫做栗坂佑树,和姐姐真守差了四岁,现在国中三年级。
这时期的他为了考试而上补习班,回到家的时间通常都很晚了。
「佑树,小佑。回到家的时候要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他没有看向父母,只义务性地开口答话,随即打开厨房的冰箱,拿出鲜奶。
「模拟考的结果出来了吧?成绩怎么样?还有,小佑,要喝鲜奶的话就先加热,不然肚子会发凉,记得还要洗手。」
「……妈。」
装满教科书的侧背包把他娇小的肩膀压得又沉又重。他背对著客厅说:
「我可能得重考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