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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话 爱上圣女的父亲(2 / 2)




他就是喜欢这点。



在母亲收集的旧杂志里的采访中,父亲也是带著灿烂的笑容如此回答──



最喜欢演戏了。



就这样,父亲与母亲的名字,在海星学园的戏剧史上留下痕迹。



我跟两位弟弟都是海星学园的毕业生。我们在学的期间,原田诗也和春科绫音这对组合,被当成轩辕十四传说中的双主演流传著。有些人说「之后应该再也看不见那么出色的主演了吧」,有些人说「真是一对奇迹般的组合」。



父亲遇见母亲。母亲把父亲带到戏剧的世界。



这件事本身就是至高无上的奇迹。



母亲在《德古拉》公演时杀掉父亲后,抱住他吻了他。



父亲从母亲手中得到尽头、得到救赎、得到未来。



这个时候父亲演的德古拉伯爵,受欢迎到父亲当上职业演员后,每年仍会重新上演。



像这样──在帘幕落下,会场响起如雷的掌声后,父亲依然继续跟母亲一起演戏。



在《窈窕淑女》里饰演性格乖僻的怪人语言学家希金斯教授。



在《真想让你们交换》里饰演花心的贵公子宰相中将。



在《艾洛斯与赛姬》里饰演爱上人类少女、喜欢恶作剧的爱神艾洛斯。



经典的《罗密欧与茱丽叶》、在再次上演的《德古拉》里和母亲交换角色,饰演被女吸血鬼迷住的日本留学生密纳、在《一千零一夜》里饰演不相信女性的国王、在江户川乱步的《屋顶里的散步者》演出疯狂的变态、在《绿野仙踪》演出胆小的狮子、在《浮士德》里饰演被恶魔梅菲斯特诱惑的浮士德博士──



父亲演了许多角色,在每出戏中与母亲再三相恋,不知不觉跨越了阻挡在吸血鬼与人类少女之间的阻碍,成为恋人。



对父亲来说,母亲就是救赎,就是光芒──思及此,我的胸口就会传来一阵刺痛。



我和弟弟还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讲了很多母亲的事。



在春风吹拂下于海边散步的途中、暑假在家里被光芒笼罩的日光室哄我们睡觉的时候、在万里无云的秋空下、冬天在弥漫炖菜及烤火鸡香味的客厅,全家一起庆祝圣诞节的时候,以及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片段。父亲回忆起与母亲的记忆,告诉我们「绫音姊是这样的人」、「绫音姊那个时候讲了这种话」、「绫音姊当时是这么做的」、「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绫音姊是个很棒的人」、「我最喜欢绫音姊了」。



母亲喜欢的电影、喜欢的食物、喜欢的颜色、喜欢的花、喜欢的音乐──



他眯起眼睛,嘴角上扬,露出动人心弦的温柔神情,偶尔会轻轻垂下视线,用寂寞的语气述说与母亲的回忆,讲了好几个好几个。这些回忆如同永不乾涸的泉水,从父亲心中涌出。



所以,父亲跟母亲的故事,我可以连他们当时的动作、表情甚至语气都鲜明想像出来。



中庭教堂上的藤蔓随清爽微风晃动。淡色气球轻飘飘地从空中掉下来。宛如圣母的母亲追著气球出现。互相凝视的两人,脸颊都红通通的。



在被纸箱包围的空教室,母亲用清澈甜美的声音朗读用来当教材的诗句,父亲用泛泪的双眼看著她。



哭著抱紧泪流不止的父亲的母亲。感觉到母亲手心和脸颊的温暖,哭得越来越厉害的父亲。



放学后,用学校视听教室的投影机看母亲喜欢的义大利电影。看到最后一幕幕放出来的吻戏片段,眼泛泪光的母亲。在旁边心跳不已的父亲。



在后台等待上台的时候,偷偷把小指勾在一起的父亲及母亲,脸上浮现腼腆的微笑──



不管我的胸口多么疼痛都无法否定。浮现脑海的所有画面,父亲的注意力都放在母亲身上,母亲也对父亲有好感。



这个时候,父亲就已经开始一段永恒的爱。



吸血鬼的寿命没有尽头。



拥有永恒生命的吸血鬼,将迎接永恒的倦怠。



吸血鬼为了从永恒的倦怠逃离,要开始一段永恒的爱。假如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永恒的爱,能证明它的只有永远不死的人。



我曾经问过父亲。



「爸爸在跟妈妈谈永恒的爱吗?」



当时我十六岁,是对情啊爱的抱持憧憬的年纪。



在冬天清澈的阳光下,我跟父亲去家里附近的海边散步,父亲跟平常一样开始述说与母亲的回忆,听了后我的心里难受到不行,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问了这个问题。



这时父亲对外宣称的年龄是二十七岁──但外表跟我一样是十六岁,他露出非常成熟、柔和又温暖的笑容回答。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永远活下去不会知道。可是现在这个瞬间,我也依然爱著绫音姊喔。」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父亲露出的微笑,跟在影片里看到的母亲柔和的微笑有点像。



把我的心填得满满的──让人想哭。



听说父亲跟母亲求婚时说的话,是「我会用一辈子去爱绫音姊」。



身为吸血鬼的父亲的一辈子,与永远同义。



父亲告诉母亲,只要他还活著,就会永远爱著她。他用有点哀伤的温柔声音告诉我,至今他依然爱著母亲。



父亲是如此深爱著母亲。



可是,母亲已经不在父亲身旁。



得知父亲的答案后,十六岁的我拚命故作平静,走在路上,前一刻才听见的父亲的声音、话语、微笑在脑中反覆重播,我心想,不在了还能被父亲一直思念的母亲真幸福。



父亲的手臂强壮有力,把脸颊贴上去会闻到他用的男用沐浴乳的淡淡香味。那清爽的香气令我鼻头一酸,眼泪有点冒出来,父亲好像发现了。



他用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



十六岁的我站在原地,低著头一直让父亲摸。



听著凄凉的海浪声。



◇  ◇  ◇



不晓得爸爸记不记得我当时说的话……



「虽然万圣节还没到,我买了点心当土产,分一些给吸血鬼先生。是加了香草的年轮蛋糕唷。去客厅泡茶配著吃吧。」



我带著一如往常的表情,用一如往常的语气对在门口掀起吸血鬼斗篷,喃喃自语「最近的小孩会喜欢什么样的姿势呢?」的父亲说,然后紧盯著面带微笑的爸爸的双眼,用更加开朗的语气问:



「还是爸爸想要的是其他点心?」



提供血液给父亲的母亲的身影,浮现脑海。



优雅地对著父亲解开衬衫扣子,脸上浮现温和微笑,露出雪白双峰的母亲。珍惜地把脸埋进胸口的父亲。



身为吸血鬼的父亲,不吸血也活得下去。



然而,疯狂的吸血冲动会定期灼烧父亲的喉咙。



父亲从母亲那里,得到能解渴的鲜血。



以前住在英国的时候,我看过好几次父亲吸母亲血的画面。大部分都是在我们这几个小孩上床睡觉后,或是我们在庭院玩的时候,父亲会温柔搂住母亲,彷佛在对待全世界最重要的人,把脸凑近母亲丰满的胸部,将嘴唇贴上去。



母亲也会把父亲的头温柔拥入怀中,用白皙的手抚摸父亲有点自然卷的头发。



吸血的父亲、给予血的母亲,双方看起来都无比满足,无比幸福,令屏住呼吸从门缝偷看的我看得心跳加速。



──诗也,要吃饭吗?



──我开动了,绫音姊。



时至今日,我彷佛还是能听见他们俩甜蜜的对话。



其实,我希望自己能跟那时让父亲吸血的母亲一样,露出温柔的微笑,可是尽管我在镜子前面练习了无数次,笑容还是比母亲僵硬,也没有女人味。因此我努力露出像在诱惑他──像在撒娇的笑容。



嘴巴里露出两根假牙齿的父亲,用深邃的眼神回望我,揉了我的头一把。是我最喜欢的,父亲又大又温暖的手。



我哀伤地等待父亲回应,父亲慈祥地说:



「没关系,我上个月才吸过,还不需要。」



深沉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融进我的体内。非常悦耳的声音。



「……是吗?」



我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寂寞。



一边希望跟父亲两人独处时频频感觉到的这股寂寞,可以被父亲理解,同时又害怕被父亲发现。



所以──



「那我去泡茶。」



我马上露出可靠女儿的笑容,走向厨房。



我帮加入香草的年轮蛋糕配上鲜奶油后,拿到客厅和父亲并肩坐在沙发上一起享用。年轮蛋糕口感扎实,相当美味。



「啊,这个好好吃。下次换爸爸去买。」



父亲也扬起嘴角,似乎颇喜欢的。



「蜜娜今天是去跟泉之约会吧?」



父亲用名字称呼神先生。我跟神先生都交往两年了,仍然用姓氏叫他,之前父亲还笑我「你们结婚后你的姓也会变成『神』喔」。



当时,我的胸口抽痛了一下。



「我还以为晚餐你会跟泉之一起吃。」



「……因为神先生好像很忙。晚餐我拿家里有的食材做点什么吧。爸爸有想吃的东西吗?」



我光明正大地说出谎言。



神先生跟我求婚,以及神先生邀我跟他一起去英国,都不能跟父亲说。因为父亲一定会祝福我,为我高兴。



父亲看著我的侧脸说:



「简单的东西就好。」



「最简单的就是我的血。真的还不用吗?我明天没有安排行程,吸多一点也没关系。」



我的声音依然轻快。



母亲再也无法提供鲜血给父亲后,这就成了我的职责。



用针刺破指尖,红色的血就会从伤口冒出来。父亲会小心翼翼抬起我的手,轻轻含住指尖。



在他闭起眼睛吸我血的期间,我会紧盯著父亲,用全身上下的神经感觉他的舌头缠在我的手指上,他的牙齿轻咬著我的指尖。



无论我长得多大,父亲都不会跟吸母亲的血时一样,从我的喉咙或胸部吸血,就算我跟他说不会有问题,他也绝不会这么做。连从手指吸血,一个月两次就是极限。



听到我这么说,父亲露出苦笑后,神情严肃地说: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吸你的血。本来就决定一个月最多两次,我还在想之后要尽量不吸你的血呢。」



「咦?」



我慌了。



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喜孜孜地说:



「你总有一天会跟泉之结婚,离开这个家,我得趁现在习惯才行。」



这句话刺穿了我的心。



胸口中心隐隐作痛、阵阵发热,父亲的笑容模糊了一瞬间。之后这阵悸动依然没有平息。父亲很喜欢神先生。如果我跟他报告我要跟神先生结婚,他应该会开心地祝福我吧。



可是!我的家明明还在这里,我明明还在跟父亲一起生活──



父亲带著灿烂笑容说出的这句话,也比我想像中还要伤人,深深刺进胸口,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那边,脑袋也嗡嗡作响。



「……我……有点不舒服,晚餐你自己想办法吧。我不吃了。」



「要不要我煮粥给你吃?」



「没关系,不用了。」



我准备收拾茶杯时,父亲说「我来收就好,你赶快去休息」,我便低著头走回二楼的房间。



我焦躁地从抽屉拿出气球,妆也没卸,衣服也没换,灯也没开,直接席地而坐靠在床上,拚命吹气,把气球吹得鼓鼓的。



吹好桃色气球后换成黄色气球,然后是水蓝色的气球。



从快要胀破的脸颊一口气把气吹进去,彷佛要把哀伤的心情、烦闷的心情、不安的心情统统吐出来。



吹完第五颗薄荷绿气球时,父亲在外面敲响房门,走进我的房间。



看到冰冷的地板上,粉红色和水蓝色的淡色气球在月光照耀下跟水母一样飘来飘去,十六岁的年轻面容上浮现微笑。



「你果然在吹气球。」



父亲温柔地说。



父亲总是能看穿我要做什么,因此我虽然觉得非常难为情,却一点都不惊慌,坐在地上低下头。



「绫音姊伤心、沮丧时也会一个人偷吹气球。蜜娜果然是绫音姊的女儿。」



深沉的声音中带著一丝笑意,父亲避开气球,走到我旁边坐下来。



「我们在轩辕十四的时候,会用气球一边传球一边对台词,传球的人要扮演自己演的角色问问题,接球的人也要扮演自己演的角色回答问题。还会面对面把气球夹在两人之间跳舞。其中一方要以光凭动作和视线就能跟对方沟通为前提,引导另一个人,避免让气球掉下来。」



我之前就听父亲说过,他和母亲会夹著气球慢慢跳舞。



无须言语,只要透过手指细微的动作和视线就能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例如向右走、步调加快等等。



在两人跳舞的期间,父亲会拚命将意图传达给母亲,母亲也会用全身上下感觉父亲传达出的小暗示。



他们就是像这样深情凝望──从交握的手中感觉对方的温度,坠入爱河的吧。



「你跟泉之怎么了吗?」



父亲坐在我旁边温柔询问。



他的身体还是十六岁的少年,语气却是担心女儿的父亲,父亲的声音从耳朵传达到内心深处,我咽下卡在喉咙的东西,轻轻眨了下眼。



「神先生说他……明年要调到英国。」



「之前我遇到泉之的时候,他就跟我提过可能会调职。所以,泉之是跟你求婚,希望你跟他一起去英国啰。」



令人惊讶的是,父亲猜中神先生跟我求婚了。神先生好像之前就跟父亲说过或许会调到英国。一定是那个时候问了父亲可不可以把我带过去。



表面上,父亲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哥哥。



就神先生看来,父亲是我最重要的监护人,他也知道我们关系很好,所以才会先知会父亲吧。



这么做实在很符合他的个性,我并不会因此感到不快,但我随便想就知道父亲八成会回答「我当然会为你加油」,胸口揪得越来越紧。



「蜜娜答应了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



父亲的语气依旧温柔。



「英国是你另一个故乡,泉之人也很好啊。」



「问题不在神先生身上。是我……」



我讲不出话来。



父亲在等我继续说。



父亲说的「泉之人也很好啊」和「你总有一天会结婚离开这个家,我得趁现在习惯才行」,母亲用温柔的声音问父亲「要吃饭吗?」父亲也用平静的声音回答「我开动了」──这些景象接连涌上心头。



父亲和母亲开始了一段永恒的爱。



不过,母亲已不在父亲身边。



如今,父亲身边的人是我。就算他只会从我的手指吸血,给予父亲血液的人也不是母亲,是我。



但要是我跟神先生结婚,去了英国,就必须离开父亲身边,英国和日本只能坐飞机移动,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会大幅减少。



这样就不能帮父亲做饭,也不能让他吸我的血了。



总是用来让父亲吸血的左手食指,传来一阵刺痛。



十六岁的那一天,在万里无云的冬季天空下,和父亲一起在凄凉的海边散步时,我对父亲说过。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会一直跟爸爸在一起。



我低下头咬住嘴唇,父亲用他的大手抚摸我的头,露出清爽的笑容。



──谢谢你,蜜娜。



父亲大概早就忘记这件事了。



可是,我还记得!我的心情跟十六岁时一样,没有改变!



我放弃将涌上喉咙的话语吞回去,说:



「我不会去英国。也不会结婚。我会一直跟爸爸在一起。」



父亲带著有点困扰的表情,听我用断断续续的话语表达决心。



我一方面因为把想法说出口了而感到放心,另一方面担心是不是不该讲出来,陷入后悔之中,不敢直视父亲的脸,把头埋进腿间。



母亲没办法永远陪在父亲身旁。



所以,我要代替母亲陪伴父亲。



要一直让父亲吸我的血。



那就是我不去英国的理由。



二十二岁的现在的我,跟十六岁的过去的我一样爱著父亲,不想输给丢下父亲独自离开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