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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扇‧公式(2 / 2)




这种事,我甚至没对忍说过。



「呵呵。话说回来,这位苍老之恋……更正,这位老仓班长的个性似乎真的很呛辣。」



「苍老之恋?哈哈,这个口误挺妙的……要是能对她本人说就好了。」



但我当然没这种胆子,因为当时的我打从心底怕她。该怎么说,敌意强烈到莫名其妙的这种家伙,令人异常恐惧。



「只不过,相较于我后来认识的战场原,老仓的呛辣程度还算可爱。因为以战场原的状况,与其说是敌意更像是恶意。」



「啊,对了。之前我觉得打断话题不太好所以没说,但我一直想问。阿良良木学长提到的这位战场原小姐,是现在和您成为情侣的那位战场原小姐吧?人称毒舌之魔女、傲娇女王的战场原小姐。」



「别人是怎么对你形容战场原的啊……?不过,你说得没错。」



她现在已经洗心革面、改头换面,不过当时我以为是高攀不起的花朵(实际上是只有刺的玫瑰),疗养院文学的女主角(实际上是恐怖小说的怪物),深闺的大小姐(实际上是真相的传票)的她,居然在两年后的现在和我成为情侣,人际关系真令人猜不透。【注:日文「深闺的大小姐」和「真相的传票」音同。】



……虽然这么说,但昔日的同班同学之中,现在依然和我维持友好交集的,只有战场原一人。



「只是,我当时不知道战场原的真面目,所以我就这么把她当成体弱多病的深闺大小姐说下去吧。」



「请便请便。就这么当吧。当当。」



小扇愉快地附和。该说她是优秀的听众吗?她真的很愉快、很高兴地听我说明。我说的事情一点都不愉快,不过看她这样聆听,我的嘴就停不住。这样形容很奇怪,但我的嘴就像是擅自讲话──径自说明。



「那个……我刚才说到哪里?」



「说到老仓学姊宣称在找到犯人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嗯?这么一来,老仓学姊后来将议长宝座让给阿良良木学长?记得这是您担任班会议长的往事吧?」



「嗯,没错。议长在这时候换人。」



「原来如此。老仓学姊暂时做庄,掷骰子之后改由阿良良木当庄家是吧?」



「我觉得用麻将譬喻反而更难懂……」



看来小扇拥有相当酷的嗜好。或许她知道花牌?



「不过,就算这么说,也不是真的掷骰子吧?老仓学姊是以自己的意愿,指名阿良良木学长当议长吧?所以才让您站著不坐下吧?」



「嗯,就是这么回事。」



但我认为就算这样,也用不著让我一直站著。



「那我果然不懂。老仓学姊为什么指名阿良良木学长?没人反对吗?」



「当然不是全员赞成。比方说,有个叫做品庭──品庭绫传的男学生,该怎么说,这家伙就像是菁英意识的化身……动不动就瞧不起人,尤其最瞧不起我这种人。这家伙相当强硬反对。」



「阿良良木学长被各式各样的人讨厌耶。菁英意识吗……哎,在这间学校应该很多吧。老仓学姊的呛辣个性,或许也是基于这种意识。总之阿良良木学长,被讨厌也是一种人品喔。」



「不要随便安慰我啦……我一瞬间差点认同,不过被讨厌哪可能是人品?何况品庭并没有讨厌我,只是瞧不起我。」



「还不是一样?顺便问一下,这位品庭学长有参加读书会吗?」



「不,那个家伙是自学派。但他没有小马那么孤僻。虽然他生性瞧不起不如自己的人,有时候还会唾弃,但如果是他认定和自己同级或胜于自己的人,其实会友善对待。」



「感觉这样烂透了。」



「他不是坏人喔。」



不是坏人──这句话也是因为和对方不熟才讲得出来。我对品庭绫传与老仓育究竟知道多少?只要知道表面上的个人资料就算是朋友吗?



「……不过到最后,包含这位品庭学长在内,全班都接受阿良良木学长担任议长吧?为什么?」



「如同老仓被视为嫌疑最大,参加学生会的学生主导会议不太妙,这你应该懂吧?所以班上约一半的人失去资格。就算这么说,也不是从剩下的人随便挑一个就好。因为议题核心是数学考试,无法避免讨论到考题的检查。既然这样,就不能由数学成绩不太好的人负责吧?」



「嗯。总之……算是没错吧。」



又不是要验算,所以数学不好的人当议长也没问题吧……小扇想这么说,但总之先点头同意。



「不过,缺席读书会……更正,没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低了二十分对吧?没参加读书会的成员里,有人的成绩高到匹敌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吗?」



「有喔。记得速町就考了九十二分。并不是只有参加读书会的学生考高分,只是这样会让事情变复杂。不过,成绩比参加读书会的所有学生都高的人,只有我。」



「咦?」



「所以,我获选为议长。」



010



一百分。



在总分一百分的考试取得一百分──这就是我数学期末考的分数。第二名是九十九分的老仓育(顺带一提,老仓的九十九分是读书会成员的最高分)。



我虽然完全跟不上直江津高中的课程,却只有数学是例外。要说这是我擅长的科目有点吹牛,总之因为不用多花心思,所以比其他科目轻松。不过考满分也太完美了,所以我接过答案卷的时候,还以为将会遭遇某些灾难,讨厌的预感更胜于喜悦的心情,后来这个预感漂亮成真。



居然会这样,我居然抽到这种下下签。我站上讲台,不过可以的话,我好想躲到讲桌下。原来平常老师们(或老仓)都是以这种角度看教室。我无法承受聚集过来的视线。雉切或战场原这种兴趣缺缺撇过头去的学生反而令我感谢。



「好啦,阿良良木,迅速进行会议吧。麻烦证明我们的清白。」



老仓充满敌意、充满嘲讽地说。她的座位在最后排,不过即使隔了五张桌子的距离,她的压力也完全没变。



……我想各位已经知道了,老仓班长讨厌我到病态程度的原因,在于我数学很好。她坚信自己的绰号之所以不是欧拉,在于我的数学成绩比她好。她以这种不只是恼羞成怒,简直是乱发脾气的理由讨厌我,我终究无法接受,曾经(鲁莽地)反驳说:「你在其他科目都远远超过我,所以有什么关系?」不过以她的立场,这正是令她火大的原因。她说这就像是猴子在志愿当作家的人面前写出莎士比亚水准的作品。这个比喻好过分。



就算这么说,数学是我用来跟上直江津高中课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能故意考低分……我希望她努力以一己之力超越我,可惜既然我考满分就无法如愿。



「不过,全班只有阿良良木考满分,所以也能以此为根据,认定偷答案的是阿良良木。」



老仓像是找碴般说。明明是你这个家伙指名我当议长吧?我身为议长,不能反驳这种基于私人过节的意见吗?



「应该不是吧?」



虽然应该不是代替我,不过某人对老仓这么说。是坐在老仓前方座位,一年三班座号一号的足根敬离。他的座号是一号,我是二号。由于座号连号,所以多少有点交情。不,我们交情不算好,但至少讲过话。或许他是基于这点情缘帮我说话。他也和目边一样,是少数和老仓维持友好关系的人。不过以他的状况,不只是老仓,他几乎对所有女生都具备某种程度的影响力。因为他的绰号很直接就是「俊男」。他不能以「帅哥」这种轻佻的字眼形容,不只如此,看他公平对待我这种麻烦的家伙就知道,他的个性也很好。「俊男」又是「好人」,感觉无懈可击。无懈可击的他,继续发表无懈可击的意见。



「因为,阿良良木同学甚至不知道这个读书会的存在吧?而且肯定没和读书会的任何人有交集。既然这样,读书会成员的平均分数,不可能受到阿良良木同学的影响。到头来,你指名阿良良木同学当议长,就是因为他和班上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吧?」



「呃,嗯,是没错啦……」



老仓难得讲得结结巴巴。估价的女人面对俊男也没有招架之力吗?这事实挺令人遗憾,不过对我来说真正遗憾的,在于这位俊男当成前提般说出的「阿良良木和班上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这个事实。他似乎在帮我说话,我却觉得被他狠狠砍了一刀。



哎,他说得没错。在这种班会进行交流活动时,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总是多一个阿良良木没分到组。这种绝缘的立场,或许意外适任「议长」这个独立的职位。



不过,这项工作令我心情沉重……



「那么……首先请参加读书会的各位举手。」



我这么说。虽然想以蛮横的命令语气说,但是最好不要无谓兴风作浪。这时候就打保守牌,以制式程序进行吧。老实说,我不认为这样讨论就能知道犯人是谁……就算这样,我依然得严谨做好该做的事。老仓刚才询问时迅速举手的人们在这次慢慢举手,如同暗中观察彼此的动向。



「请就这么举著手,我现在将名字写在黑板上。」



「啊,那我来写吧。」



激坂说完起身,似乎是自愿担任书记。很像积极的她会做的事。不过,她直到刚才都举著手,换句话说,她是嫌犯之一……不对,无论是否参加读书会,书记这种工作交给她也无妨吧。我还没答应,激坂就钻过座位之间来到前面,首先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某些人──举手学生中的某些人,以看著叛徒的眼神看她。不对,这种抢锋头的行动或许反而可疑。不过激坂奈夏纪这个女生,原本就因为生性不拘小节而容易引人起疑。该怎么说,她不太在意男女之间的隔阂,即使是异性也毫不在意进行亲密接触,经常因此惹出麻烦……讲得简单一点,就是容易令人认为「这家伙该不会喜欢我吧?」的女生……像是现在,她主动来当书记,我也很难说我完全没有胡思乱想。或许说穿了只是因为男生是笨蛋吧。总之,「飞吻」这个绰号不只是因为和她的名字「奈夏纪」音近。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她已经将举手学生的名字(包含她自己)都写在黑板上,回到座位了。她坐在战场原前方第二个座位。



结果很清楚,参加读书会的学生是下列的十九人。实际上,激坂写下的举手学生名单没有法则,而是依照她看到的顺序只写下各人姓氏,但为了方便检视,以下用全名的五十音顺序排列。



①足根敬离  ②医上道定  ③老仓育



④效越烟次  ⑤雉切帆河  ⑥苦部合图



⑦激坂奈夏纪 ⑧甲堂草书  ⑨周井通真



⑩趣泽住度  ⑪巢内告词  ⑫题野木莓



⑬长靴顶下  ⑭把贺滤过  ⑮冰熊戚朗



⑯菱形情路  ⑰步藤志岛  ⑱窗村壁



⑲余来承继



011



「是喔。那么这样的话,嫌犯的范围就缩小到十九人了。我好期待喔。不,讲这种话有失体统,得闭门反省才行。嘻嘻。」



小扇讲得像是自我警惕,却毫不保留地笑了。看她完全乐在其中的样子,我难免想泼点冷水。



「没这么单纯喔。」



我补充说。



与其说是泼冷水,更像是叮嘱。



「参加读书会的家伙确实可疑,不过没参加读书会的家伙完全摆脱嫌疑吗?绝对没这种事。极端来说,只要某人偷到答案,将内容告诉参加读书会的某人,就可以间接提供考题给读书会,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吧?」



「间接吗?嗯……有可能耶。」



小扇愉快地说。感觉我泼的冷水是杯水车薪,再怎么叮嘱也白费力气。



「如果是想提升全班平均成绩当乐趣,这个可能性反而比较高吧?」



「这样好玩吗?」



「天晓得。我没做过所以不知道,不过如果不负责任地试著想像,这种事应该很好玩吧?感觉自己好像变成神。」



「把自己当神吗?这我就不能苟同了。」



嗯?小扇这时候的反应不是很好,我觉得不对劲。果然因为是忍野的侄女,所以对于「神」的话题很敏感吗?我如此心想,修正话题方向。



「无论如何,就算没参加,也可以放情报到读书会。」



「在这种状况,嫌犯就是没参加读书会又考高分的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明明没参加读书会,成绩却和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一样好的学生,不过阿良良木学长不列入考量。」



「哈。反正我和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



严格来说,老仓总是恶狠狠地瞪我,但我和老仓之间只有利害,没有关系。



「请不要闹别扭啦。来,我会对学长温柔一点。」



小扇说完,这次以双手环抱。我回过神来,发现她搂著我的脖子。感觉这女生好像围巾。



「我认为这距离有点近……」



已经交女友的我,终于试著这样忠告学妹。



「抱歉。在我长大的地方,这种距离感是理所当然。请当成激坂学姊的亲密接触吧。」



她毫不内疚。



但我认为激坂的亲密接触也没这么火辣……



「不提这个,请继续说啦。十九人之中的谁是犯人?」



「不,就说了,不一定在这十九人之中,而且就算犯人是没参加的学生,这家伙甚至不需要考高分,反而可能故意考差避免引人起疑。这么一来,大家同样都有嫌疑。」



「故意考低分吗?在这么重要的考试,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总归来说,什么都不确定。小扇,我就先说了吧,这场班会没查出犯人。」



「咦?」



「基于这层意义,这个故事没有结尾,只有纠纷。这场班会是批斗大会。气氛变得险恶至极,最后无论是老仓、周井还是铁条都束手无策。总之就是歹戏拖棚,查不出任何端倪就结束。而且……」



「啊,原来如此!」



小扇「啪」一声拍打我的双肩。这完全超越亲密接触的范围,只是普通的打击。我个人因为愈讲愈郁闷,所以抱著想就此打住话题的心情,先说出这个故事的结局,不过小扇似乎因而灵机一动。



「阿良良木学长,我知道我们要如何逃离这间教室了。换句话说,我们要在现在解决两年前不了了之的这个事件,然后就可以离开这里。」



「……?什么意思?」



「『在找到犯人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这间教室。』老仓学姊不是这样说过吗?反过来说,只要查出这个事件的犯人,我们就能逃离这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



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慢著,如果这间教室忠实重现那天放学后的一年三班,那么……就是这么一回事。



实际上,那场班会在众说纷耘(这是好听的说法,正确来说只是吵吵嚷嚷)到最后,没确认任何事就进入放学时间,以「那副模样」结束,不过这间教室的时钟,就停在放学时间的前一刻。



门窗紧闭,里面的人回不去。



「当时一年三班所有人内心的遗憾,就像这样在学校的缝隙成形。真要说的话,这是班会的幽灵。」



「班会的幽灵……意思是我被关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里?为什么我……」



「天晓得。或许因为最挂念这件事的人,出乎意料就是您。因为您的人生从这一天大幅改变。」



「大幅改变……」



「那天之后,您回避、避讳思考这个事件。虽然没有一天忘记过,却也没有一天想过。然而,面对过去的这一天,解开谜团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我不知道小扇为何讲得这么确信。怪异现象的成因明明要想多少就有多少。



小扇咧嘴微笑,如同在引诱我。



「我也会尽绵薄之力帮忙推理,总之请依序说给我听吧。首先说明这十九位嫌犯的详细资料。因为再怎么说,这些人的嫌疑确实最大吧?」



「嗯……那么,我依序说明吧。不过已经介绍的家伙就跳过……」



012



①足根敬离:已介绍。



②医上道定:大家好像是从姓氏叫他「医生」,但他不是医生的儿子。不过他就算不是医生,家境似乎也很富裕,是有名的大方家伙。虽然没有改造制服,但听说他的便服相当花俏。举办读书会的时候,会带相应人数的零食慰劳大家。他坚称自己不可能是犯人,因为他的成绩是六十八分。



「大家的平均分数提升,我也参加读书会,却只考六十八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吗?」



哎,听他这么说确实没错,不过如先前所述,他并未因而完全摆脱嫌疑。因为他既然参加读书会,犯行的可能性确实很高。顺带一提,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只有他考六十几分,其他参加者甚至没人七十几分,都考了八十分以上。只有他一人考得特别差,嫌疑或许反而更大吧。



③老仓育:已介绍。



④效越烟次:这个男学生的嫌疑可说比医上大。因为他喜欢恶作剧的个性众所皆知。举个例子,他曾经在板擦藏入美工刀片,如果想擦掉黑板上的字,刀刃就会刮伤黑板。幸好后来以未遂收场,如果真的闹出问题,到时候应该不会只有窗户玻璃破掉那么简单。他说过「我的恶作剧不会造成他人困扰」,但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接下来算是笑话,他因为「烟次」这个名字而被叫做「间谍」,这个绰号也增加他的嫌疑。不过就他看来,父母为他取的名字遭人起疑,他应该深感遗憾吧。



⑤雉切帆河:已介绍。补充说明,她与其说是参加读书会,不如说她只是留在教室发呆,这比较接近真相。不过她实际上考了高分,而且既然在场,应该不会没听到读书会的内容……



⑥苦部合图:大家叫他「图书委员」,不过直江津高中没这种委员会。这里的校风是尽量不让学生做求学以外的事,他只是因为爱读书才被这么叫。上学时或下课时间当然不用说,依照状况可能连上课时都在读书,是年仅高一就在阅读《炉边庄的莉拉》的强者。说到铅字中毒,一年三班还有一个人不遑多让,这个人正是战场原黑仪。不过战场原完全不挑书,苦部则是热爱外国古典小说。但他终究没在读书会的时候看其他书的样子。



⑦激坂奈夏纪:已介绍。



⑧甲堂草书:加入女子排球社的高䠷女生。明明是室内竞赛的排球社社员却晒得黝黑,令人诧异,不过或许是因为重量训练或跑步都在屋外进行吧。无论如何,在大多没参加社团的一年三班,她是难得热中社团的人。具备粗野与神经质两种相反特质──这样介绍她有点夸张,简单来说就是「明明会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却讨厌别人使用她的东西」这种个性。未经许可就借用别人的笔、笔记本或课本,而且曾经弄坏、弄破或弄丢,却绝对不会把自己的东西借人,要是别人擅自拿去用就火冒三丈……和她一起长大的冬波说,她是「心理层面依然幼稚」的家伙。社团在考前停止活动,所以参加读书会不成问题。



⑨周井通真:已介绍。管理读书会的是老仓,但他这个副班长理所当然般担任助手。他面不改色就说「如果老仓同学嫌疑最大,那我的嫌疑也差不多大吧」这种话。这也可以解释成他要冲淡老仓的嫌疑,老仓却说「同时有两人嫌疑最大的话很奇怪,我的嫌疑最大」,一副就算大家都有嫌疑,自己也必须排在第一名才罢休的语气。



⑩趣泽住度:就算他没举手,我也不认为他没参加读书会吧。这是我完全不懂的感觉,但趣泽非常喜欢这种聚会。该说他喜欢读书会还是喜欢教人……他动不动就想教人。我在期中考的时候也曾经「被」他教了很多,不过老实说,强迫中奖的感觉比感谢的心意还强烈。因为他完全不管我理解多少。不过,他喜欢教人的这种个性,真要说的话确实符合想像中的犯人形象。虽然应该无关,但他双手都戴手表。他说「这样就可以维持左右平衡」,或许他的心理欠缺平衡吧。



⑪巢内告词:低调的学生。没什么明显特徵,在班上是没存在感的类型。我身为教室里的少数分子,曾经不经意和他共同行动,但这个家伙真的难以捉摸,我不清楚这家伙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总之,大概是不愿意和我推心置腹吧。我以为他不太像是会参加读书会的人,但他确实参加了,由此可见他绝对不是不擅长和他人相处。看来只有我认为他是同类。



⑫题野木莓:我个人认为她的名字比较有特色,但是不知为何,不论男女都以她姓氏的第一个字叫她「小题」。她能言善道,如同胚胎先从嘴巴成形,有条有理地说明自己多么没有嫌疑。听她的论述会认为无论谁是犯人,都只有她不可能是犯人,不过冷静想想就会发现完全没这种事。当时她大概有事,一副总之想赶快回家的样子,不过大家应该同样想回家吧。我也想赶快回家。



⑬长靴顶下:一言以蔽之就是得意忘形的家伙,算是一年三班的开心果。不过女生大都讨厌他,因为他得意忘形过头的举止经常弄哭女生。实际上肯定不到「经常」的程度,但是升上高中之后,弄哭女生会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烙印在眼底。或许他没有反省之意才是问题。老仓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放弃他了。不过真要说的话,希望老仓也可以放弃我。他虽然参加读书会,却不像是认真参加,而是在会场胡闹。听到这里,我觉得他的行径反而拉低读书会成员的平均成绩。



⑭把贺滤过:加入田径社的运动型女生,但她的另一面是电玩迷,是将掌上型游乐器带进学校被没收的问题人物,还曾经在上课时关掉音效打电玩,和苦部在上课时阅读课外书的非法行为同类不同质。但因为她热中社团以及电玩,所以期中考成绩很惨,为了挽回成绩而参加读书会。这份努力没白费,她考出九十六分的好成绩,所以她和老仓一样,很遗憾这次发生这种问题。既然这样,我有点在意她其他科目的结果。



⑮冰熊戚朗:这家伙在国中时代担任学生会长,所以在学期初的班长选举和老仓竞争。虽然以些许差距落败,也被推荐担任副班长,但他似乎原本就对这种职位没兴趣,甚至婉拒推荐(国中时代似乎也不是自愿担任学生会长,而是老师强迫任命)。不过,他这种态度在别人眼中似乎是谦虚的美德,所以很受女生欢迎,仅次于「俊男」足根。刚开始是从「冰」这个字被叫做「ice」,后来因为和糖根的「icing」太像,就从他的名字戚朗(Sekirou)取了「Kiro」的掉号。



⑯菱形情路:容易受人依赖,大姊姊风范的垒球社社员。相较于领袖魅力令人畏惧的老仓或是不太可靠的总管铁条,她的类型不太一样,但无疑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之一。菱形基本上站在女生这边,大多和男生对立,不过她面对男生毫不退让的强势态度,其实连被她震慑的男生都很欣赏。至于她动不动就杠上别人的个性,还是希望她想办法改善。



⑰步藤志岛:游泳社女生。谎称爸爸是职业棒球选手。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谎,但她自己似乎也已经收不回这个谎。头发是褐色的,但她说自己和速町不一样,是游泳池的氯气害头发褪色,不过这也可能是谎言。这次有旁人作证,所以至少她说自己有参加读书会并不是骗人的。



⑬窗村壁:他也是参加社团活动的少数学生之一,而且是轻音社社员,直江津高中有这种娱乐性社团真令人惊讶。这么一来,他那头略微倒竖的头发,我很想当成摇滚精神的表徵,不过好像只是睡到乱翘而已。我莫名失望。他说自己从小就老是听西洋歌曲所以英文很好,但数学很差,因此参加了读书会。但他真的需要加上「英文很好」这句开场白吗?



⑲余来承继:大时代风格的男生。或许应该说他走错时代。经常说「何谓男子汉」的大道理,这股阳刚味不只是女生当然不敢领教,男生也觉得烦,却只有当事人没察觉,继续阐扬男子汉精神。不过要是忍著这股阳刚味听他说明,会发现他讲话意外有内涵。他嘴里说「何谓男子汉」,实际表达的比较像是身世论,只是无论如何,这依然是生错时代的行径吧。他的坏习惯是以高姿态看事情,喜欢恶作剧的「间谍」效越很可疑也是他先说的。



以上,总共十九名。



这十九人是参加考前读书会的学生。犯人或许在其中,或许不在其中。



013



「学长说,一年三班大多没加入社团……我可以问得具体一点吗?还有多少人有参加社团?」



「唔……为什么在意这一点?」



「没有啦,在揭穿真相的过程中,没人知道究竟什么事情会成为提示,而且学长明明说参加社团的人不多,讲到最后却连续有三人加入社团,所以我莫名在意。我想研究各种不同的群体。」



我很在意「揭穿真相」这个有点暴力的形容方式,但还是回答这个问题。如我刚才所说,参加读书会的成员之中,加入社团的是排球社的甲堂、田径社的把贺、垒球社的菱形、游泳社的步藤、轻音社的窗村等五人。确实,如果以五十音的顺序排列,凑巧连续三人加入社团,不过十九人之中只有五人果然算少吧。



「嗯。所以我想知道没参加读书会的学生之中,有谁加入社团。记得我一开始有听到问嶋水仙加入花道社?和老仓育并列为双璧的班上总管铁条径,学长说她是垒球社吧?」



「嗯……菱形也加入的垒球社。」



「原来如此。垒球社……除了这两位,还有人加入垒球社吗?」



「没有。我不知道你在期待什么……虽然各社团都一样,但垒球社每年尤其因为社员不够而伤透脑筋。记得是铁条拉菱形加入的?至于没参加读书会的一年三班成员,品庭和把贺一样是田径社,冬波是排球社。」



「冬波。这个名字出现过一次。啊啊,记得他从小和甲堂学姊一起长大?天啊,儿时玩伴加入相同的社团,感觉挺浪漫的。」



「但我认为男子排球社和女子排球社,基本上是不同的社团吧……」



不,这只是我的猜测,应该说只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从国中时代就没加入社团的我,不可能知道社团活动的实际状况。



「冬波──冬波境笃这家伙,是为了长高而加入排球社。不,真的有这种都市传说喔。听说加入排球社或篮球社这种长人比较有利的运动竞赛项目,身高就会配合需要而长高……但我觉得很可疑就是了。」



「喔喔,所以阿良良木学长没参加社团啊?」



「别管我。嗯,不过,冬波这家伙的身高确实和我差不多……入学的时候,他大概是把我当同伴,主动接近我,『甲堂心理层面依然幼稚』这件事,就是他那时候对我说的。不过,大概是发现个子矮的男生混在一起没有任何助益,他很早就跟我疏远,后来开始和体格比较壮硕的冰熊他们走得比较近。」



「是喔。该怎么说,心理层面依然幼稚的人,看来不只是他的儿时玩伴耶。这样不太浪漫。」



「还有,实崎是美术社员……啊,对了,我差点忘了,汤场是棒球社员。」



「实崎、汤场。这两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出现。」



「嗯。实崎是实崎明媚。大家叫他『Kamo』,这是从『明媚』这个名字联想到的绰号。」【注:日文「明媚」的发音是「Maybe」,「Kamo」是「或许」的意思。】



「『Kamo』吗……总觉得一年三班取绰号的方式真独特。顺便问一下,阿良良木学长的绰号是什么?」



「我没什么绰号。」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小扇一脸愧疚。与其让她露出这种表情,我宁愿她笑嘻嘻叫我笨蛋。



「实崎有艺术家气质,个性不受拘束,在班上也有点孤立。基于这层意义,比起巢内,他的立场更接近我,而且也没参加读书会。」



「不过,他有绰号。」



「是啊。毕竟在下课时间,他会受托画女生的图,总之至少没被讨厌……」



这么说来,老仓好像也当过他的模特儿……如今我心想,那种艺术家气质或许意外是他的处世之道。



「那位汤场呢?阿良良木学长好像差点忘记他……他给人的印象不深吗?」



「不对不对,汤场给人的印象反而强烈,不过他只是在棒球社挂名,完全是幽灵社员,所以我一时之间没想到汤场职则这个名字。」



「幽灵社员……这么一来,他和这间幽灵教室有某种关联吗?」



「不,我认为没有……」



虽说应该考虑所有可能性,但是将幽灵社员和怪异现象连结在一起,终究是牵强附会。



「不过,您说他给人的印象强烈,这是什么意思?」



「我动不动就跷课不上学,这你听神原或忍野提过吗?」



「唔~总之,略有耳闻。」



小扇不知为何,在这时候一副装傻的样子,看来她并非总是装作神秘兮兮。



「汤场在第一学年的第一学期就比我还混。又是迟到又是早退,不喜欢的课就不上。雉切也不太来上学,但是那个家伙是另一种类型……嗯,比汤场还少来上学的人,只有定期回诊的战场原吧。」



「不是阿良良木学长这种轻度的感觉,而是真正的不良学生吗?」



「也不是这样……不过,这家伙的气势很不寻常。目光锐利,刺个三分头,让人不敢插嘴管他的事……」



不对,三分头或许只是因为他加入棒球社。即使是幽灵社员。



「真恐怖呢。今后的校园生活,得避免和他打交道才行。」



「不用担心这种事。因为汤场休学了。」



「哎呀,是吗?」



「他开完这场班会没多久就休学。或许是和我一样绝望,对于朋友、班级或团结这种东西感到厌烦了吧。」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当时的我,没有任何能对他说的话,不过现在的我有话可说。



「顺带一提,汤场在这次的数学考试考零分。」



「零分?慢著,应该不会零分吧?要考零分肯定还比较难。」



「他交了白卷。我认为是在表达某种意志吧。不过这种堪称叛逆的态度,或许也构成怀疑的理由。他想愚弄考试制度,所以泄漏解答,自己则是考零分。这也可能是一种想法吧。」



「我觉得不可能就是了……不过,世间的人们确实抱持各种不同的想法。不过这位凶神恶煞的人,真的有泄漏解答的管道吗?」



「有。因为他虽然吓人,却很神奇地没被孤立。话说回来,他的绰号是『托腮』。因为他上课的时候,都是托腮摆出无惧一切的态度。他在开这次班会的时候也是这个姿势。」



「连这样的人都有绰号,阿良良木学长却没有?真是震撼的小插曲耶。」



「……加入社团的就是这些人。其他人都没加入社团。不多吧?啊啊,补充一件事给你参考,有个叫做割取的女生,这家伙虽然没加入社团,放学后却会去正统剑道道场学武,听说是实战剑道之类的。」



虽说是实战剑道,但我对这方面不熟所以不太清楚,总之就像是我妹妹阿良良木火怜去的那种空手道道场吧。



「全名是割取质枝。她偶尔会穿剑道服上课,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她是剑道社社员。她在女生当中是比较难亲近的家伙。虽然在学校当然不会挥竹剑或木刀,不过有事就会立刻用扫把之类的东西打人。该说她暴力吗?总之是会随便出手的家伙。与其说出手,应该说出棒?她动不动就杠上别人的程度仅次于菱形。」



「精神修养完全没到位耶。心理层面幼稚的人会不会太多了?」



「既然是实战剑道,或许没有修养之类的训练吧?何况这是两年前,我们还是高一学生时的事情。不只是是甲堂、冬波或割取,无论男生或女生,心理层面幼稚是理所当然的。」



老仓如此,我也是如此。



同样幼稚、不够成熟──只有半熟。



要是在两年前那时候察觉这一点,两年后应该不一样吧。



「阿良良木学长,别这么说。正因为经历过这些事,您才会认识忍小姐以及羽川学姊,也和战场原学姊缔结良缘不是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喔。」



「哎,是没错啦……」



小扇居然为别人的人生做总结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很好的参考,谢谢学长。抱歉打断您说话。托学长的福,我大幅逼近真相了。好啦,那么请继续说吧。嫌疑很大的十九人写在黑板上之后,班会怎么样了?」



小扇过于自然地推动话题,所以我听漏了。她随口说自己「逼近真相」。



「……写下十九人的名字之后,蚁暮率先批判。我刚才说过,她批判可能犯行的不只是这十九人……」



014



「等一下。感觉大家认定犯人就在这些人之中……可是不一定吧?速町刚才说她没参加读书会,和这个事件无关,所以想要回家。不过……」



我认为速町没说到这种程度。速町自己没有特别反驳,大概是不想和蚁暮扯上关系吧。不过要是这么说,好不容易因为没参加读书会而摆脱嫌疑的蚁暮自己也成为质疑的对象……这家伙只要能批判就不在意其他事吗?



当然不是这样。



「就算没参加读书会,考高分的家伙也都应该列为嫌犯。」



她如此主张。这么一来,数学考六十五分的她就在可疑范围之外(考九十二分的速町在可疑范围之内)。不过当然可能是故意考低分避免起疑(即使交白卷拿零分的汤场是极端的例子),所以这个主张没什么力道。



「……那么,虽然没参加,不过分数……九十分以上的学生,姑且也写在黑板上吧。」



我不情不愿地如此提议。提出这种妥协方案,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接下来有人说「考低分的学生也很可疑」,到最后,全班学生的名字都会写在黑板上。这是哪门子的点名簿?



没参加读书会又考高分的学生姓名,依照五十音顺序如下所述。这是人数没有很多,所以无须劳烦激坂,由我自己写。



①阿良良木历(100)②小马冲忠(97)



③战场原黑仪(98)④速町整子(92)



⑤目边实粟(95)



……像这样看就觉得,包含我在内大多是怪胎。但其中大放异彩的是目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不太给人成绩很好的印象。我专攻数学(这一点堪称奇妙)众所皆知,小马有上补习班,战场原与速町成绩优秀也很有名。相较之下,目边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目边的学力并非总是维持在平均以下,她当然也有得心应手的时候吗?



考试的结果有公告,所以大家都知道大家的分数,不过像这样加上条件筛选一部分出来,就发现莫名不自然。提议的蚁暮也露出「咦?」的表情。她应该不是蓄意要攻击特定人物吧。



当事人目边则是一脸困惑。



「咦?慢著,不是啦……」



班上同学投以近乎怀疑的奇特目光,她这种反应像是正常反应,也像是做了亏心事。这应该是旁人的主观问题吧。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良良木,别以不上不下的论据就想认定犯人好吗?」



老仓不知为何讲得像是我的责任。老仓明显在袒护为数很少的朋友,但没人开口说话。她说的确实没错,光是目边考九十五分,不足以做为认定她是犯人的证据。



「话说……」



此时有学生举手。是座位在速町后面的浮飞。



「那个……我大概是女生之中分数最低的,所以这么说或许像是藉口,不过这次的数学考试,我觉得很难。就算事先知道解答范例也写得出来吗?」



「…………?」



一瞬间,我听不太懂浮飞想说的意思,她自己似乎也不太懂。



「你在说什么?既然知道解答范例,当然写得出来吧?因为只要整个背起来就好。」



蚁暮这么说。但她似乎说到一半,就知道浮飞想说的要点。没错。先不提基于什么动机,如果犯人想将考题泄漏到读书会,不可能使用直接背下解答之类的露骨手段。只是两、三人的小团体就算了,多达十九人的群体做出这种事,绝对会有人回报校方。讲得通俗一点就是打小报告。即使存在著共犯关系,人数也有限,参加读书会的学生,肯定大多是下意识地记下考题。



不过就算这样,平均分数也太高了……居然除了医上之外,所有人都考八十分以上,如果只泄漏模糊的情报,这实在是……



「没有啦,总之,一旦起疑到这种程度,或许会没完没了……」



浮飞如同要掩饰刚才发言造成的沉默般说。浮飞急须。记得她考五十七分,在女生之中……应该说即使在男生之中,只要排除汤场就是最后一名,但她的意见堪称是这场班会唯一的亮点。在这之前,我对她毫无印象,大概是不擅长应付学校课程却很聪明的类型吧。漫画经常出现这种家伙,但我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所以不禁凝视她。



「对……对不起,阿良良木同学,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道歉了,似乎以为我佩服的眼神是在责备她。这是悲哀的误会,但我没办法解除。



「话说到头来,为什么讨论的前提是一定有人违规?」



题野这么说。如同抓准大家安静的时间点,发挥得意的辩才。



「老实说,努力准备考试的我很不高兴。参加读书会的学生平均分数比没参加的学生高二十分,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吧?何况没参加读书会的人们,平均分数也被某人拉低了。」



这里说的「某人」当然是汤场。这段发言如同在揶揄长相可怕的他,使得班上的温度变得更低,不过当事人汤场看起来不太在意。他一如往常托腮,只看了题野一眼。



「汤场同学拉低的平均分数,阿良良木不是拉回来了吗?」



老仓嘲讽地说。她为何这样嘲讽我,我对此打一个大问号。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题野同学,你说得没错。不明就里就被怀疑,是一件让人不高兴的事。正因如此,我们才非得证明自己的清白。」



像是回答又像是没回答。肯定对方,却不让步修改自己的意见。这么一来,立场较弱的一方只能屈服,题野当然不再讲话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后来我才知道,到头来,这场班会并非校方要求而举办的,从头到尾都是老仓提议进行的样子。她看到公布的考试结果觉得不对劲,自己计算平均分数比对分析之后觉得更不对劲,想在校方质疑之前证明清白。



看来她甚至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有他人质疑的余地,为此将全班成员拖下水。这家伙太夸张了,即使是事件经过两年的现在,我也无法肯定她的行为,不过只有这份自命清高的态度是我非得认同的吧,不然她实在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过,这份自命清高的态度招致那种结果,她果然没得到回报吧。



「一旦怀疑就没完没了……既然有人这么说,到头来,我甚至无法相信这个读书会真的存在。」



突然语出惊人的,是今天的值日生鞠角。将大个子姊姊的二手制服穿得非常宽松的女学生。她对于衣著打扮似乎没什么执著,发型也是如同随便乱剪的鸟窝头。



被当成怪人而稍微保持距离的她如此发言,基于和浮飞不同的意义让众人沉默下来。



「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千真万确的事情吧?读书会或许实际上不存在。为什么能断言不是这十九个人共谋说谎?」



「鞠角同学,请不要胡闹。」



「没胡闹,我很正经。」



即使老仓瞪视,鞠角也不为所动。她──鞠角瓢衣大概也是能够毫不畏惧面对老仓的一人,不过在这种场合会让旁人畏惧。因为老仓会把气出在别人身上。



「……阿良良木,讲点话吧。你是议长吧!」



看吧。



「那个……我认为确实应该考量所有可能性,不过,你说读书会没举办,终究是过于荒唐无稽……」



「这是理论上不可能的真实。」



「咦?」



一瞬间,我听不懂鞠角在说什么而畏缩。我知道她似乎是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知名台词简略,不过简略到这种程度,意义都变了吧?



「你在做什么?」老仓似乎对这样的我感到不耐烦。「既然都是怪胎,那就沟通一下吧。」



这个How much根本胡说八道。



不过,鞠角对老仓的「胡说八道」起反应。



「不要把我和阿良良木相提并论。」



她一脸正经地反驳。



这句发言沉重到我无法接受。



在这场班会,我不只是孤立无援,还一直下探孤立无援的底线。此时,有个学生默默举手了。还以为她要直接发言,她却就这样举著手保持沉默。我察觉她似乎在等我指名,因此以议长身分叫她。



「沙滨同学,有什么事吗?」



「……刻意否定这个说法也很麻烦,但我姑且想证实读书会确实存在。」



沙滨──沙滨类濑一副嫌烦的样子这么说,如同这原本不是她的职责。非自愿接任议长的我,隐约对她的态度感同身受,不过反正她会抗拒,所以我没透露这种心情,回应「怎么证实?」催她说下去。



「……会这么说,是因为我是数学考试当天的值日生……那个,所以必须提早来学校做好教室的准备工作。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她说到这里,为难般看向左方座位的老仓。「开完读书会的你们,就这么弄乱教室离开,所以我收拾善后很辛苦。男生当天值日的长靴又没来……到最后,是比较早来学校的Whip、条姊与服儿帮忙一起重新排桌椅、擦黑板以及倒垃圾。话说啊,你们好歹将吃过的零食收拾乾净再回去好吗?」



这次老仓也终究尴尬不语。大概是校门即将关闭,他们什么都没做就只能先离开吧……



沙滨基本上是怕麻烦的女生,不过再怎么说,还是无法放任环境那样脏乱。虽然不到洁癖的程度,却也是打扫狂吧。参加读书会的家伙们,在她值日的前一天弄乱教室离开,真的很不贴心……如果只有沙滨一个人作证,那么她也可能说谎,或者鞠角可能会追问,不过只要目边、铁条(「条姊」是铁条的绰号)与服石(「服儿」是她)也提供相同证词,鞠角就非得收回刚才的过度质疑吧。负责统整全班的铁条证词尤其可以信赖。



不过,沙滨刚才点到的三人──目边实粟、铁条径以及服石点呼这三人,感觉并不是积极表态同意,只是不否认沙滨的说法而已。没什么反应的三人使得沙滨多少感到疑惑,但她大概是解释为三人害怕读书会的主办人老仓吧。只是,即使铁条与服石可以这样解释,那么目边呢?目边肯定不怕老仓,是平易近人又友善,和老仓建立良好关系的稀有女生啊……?



「……服石同学,没错吗?」



为求谨慎,我向服石确认。我认为直接向目边确认的话有点故意,才改为询问服石,她果然只是软弱点头。服石原本就是内向的个性,不会在这种场合表达自己的意见,所以她光是愿意点头应该就很好了。毕竟她入学的时候,姓氏的发音被校方登记错误,从老师到学生都叫错他的姓氏,她却内向到两个多月都没有主动更正。



既然这样,要不要也向铁条口头确认一下?还是直接向目边……不过,目边可能只是因为刚才发生那件尴尬的事,才会有所顾忌避免多嘴,这样的话,就算我为求谨慎向她确认,她应该也会保持沉默吧。



「那么,假设读书会确实存在……其实我有参加,所以我基于亲身经历知道确实存在就是了,不过……」



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冰熊没举手就发言。国中当过学生会长的人终于出动了?大概是我主持得太没出息而看不下去吧。很好,我甚至希望他上来换掉我。



「就算某人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偷偷将解答范例泄漏到读书会,我认为实际上要是发生这种事,应该会有人发现。泄漏的时候,应该在某方面出现蓄意的感觉吧?」



「不一定吧?」



割取说。割取和冰熊出身于同一所国中,所以割取即使让人不太敢亲近,对冰熊的态度也比较友善(收敛)。



「或许是自然泄漏,没被发现。」



「泄漏给一两人应该可以,但这次有十几人耶?应该有人会觉得不自然吧?露骨硬是背下解答当然不用说,就算是不经意植入潜意识也几乎办不到吧?不可能一次就骗过整群人的。」



曾经以学生会长身分面对全校学生这「整群人」的冰熊,才说得出这样的意见。他这么一说,会议就进行不下去了,这么一来,将会变成没人犯行的结果。



我也觉得这样结束就好。或许冰熊的意见就是这个意思,他想说这场班会的终点就在这里。



但是老仓不允许这样。她始终想继续「揪出犯人」。



「那么,接下来验证考题的具体内容吧。参考参加者所有人的证词,找出读书会写的题目跟考试出的题目相同到什么程度。」



然后找出犯人。



在找到之前,任何人都不能离开教室。



015



「……找到了吗?不,我不是说犯人,是说……相同的题目。」



「不,毕竟是一周前的事,如果做得到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但参加者的记忆都模糊得恰到好处,不可能确定。」



这是在无意义的班会之中特别无意义的一段讨论。尤其对于没参加读书会的人来说,这段时间只会讨人厌。



「我想也是。」小扇点头说。「不过,就算这么说,读书会也确实出现成果吧?从努力练习的题库……那个,算是考前猜题成功?」



「总之,嗯。具体来说,不说分数少的题目,分数多的题目,特别困难的题目猜中三题。依照验证,参加者大多写对,没参加者容易写错的,就是这三个题目。记得是极限、不定积分与机率的题目。」



「一年级会学极限、不定积分与机率吗?记得这是高三才学的东西……」



「你刚转学进来可能还没感觉,但这就是直江津高中课程乱七八糟的地方,从高一就以独特的方针设计考卷,为大学考试做准备。不只如此,期中考还会考大学在教的高等数学题。不过当然是上课教过的内容,所以会写的就是会写。」



「就像阿良良木学长这样吗?」



「……算是啦。」



我这样变得像是自豪。我不打算炫耀自己数学特别好就是了……但我没什么努力就考得好,所以也很难谦虚。听小扇这么说,不免冒出像是投机取巧的愧疚心情。



「关于这三题,读书会确实写过类似的题目……却没能确定是谁出的。」



严格来说,已经列出几个嫌犯,但是既然当事人否定就无法证实。否定。或是沉默。当然不会有人故意讲得自己有嫌疑吧。班会从这时候开始正式开始变得歹戏拖棚,无能的议长不可能有办法阻止。



「参加读书会的十九人,是依照考试范围提出自己不懂的地方然后互教,所以并非有人专门扮演老师或学生的角色。真要说的话,掌握读书会主导权的家伙共六人。」



「六人吗?」



「嗯。提案的老仓、辅佐她的副班长周井、个性积极的激坂、喜欢教人的趣泽、大姊姊气质的菱形、当过学生会长的冰熊。这六人主要是担任『小老师』。换句话说,不需要参加读书会也考得出好成绩,所以大家才说他们可疑。」



不过,这六人的共通点在于聪明又擅长照顾他人。即使是老仓,她虽然统治手腕强硬,但如果她总是打从心底蔑视别人,到头来就不会举办读书会。她应该不是完全没有爱现的心态,另外五人的这番好意也可能附带条件,但若这份善意被当成质疑的根据,没人吞得下这口气。



「从这时候开始,也出现明显是谎言的袒护证词。否定这些证词也是议长的工作。而且大家不是基于恶意袒护,所以这工作做起来不好受。」



「出自善意的谎言,比出自恶意的真相更恶质……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实际在读书会写过的题目,很多题都没考到……反倒是考试时分数比较少的题目,出现一些读书会没写过的题目。从这一点来看,也可以认定真的只是巧合。」



「巧合吗……确实也可以这样解决吧。不过,学长班上没选择这么做。」



小扇就这么笑嘻嘻地,一直在我的耳际低语。如果只看这个姿势,看不出究竟是我在对她说话,还是她在对我说话。我自认在讲自己的往事,但我甚至误以为实际上自己或许只是在听小扇说话。



然而不是这样。那是我的物语,这里是我的教室。就这么在那天放学后封闭的教室。将各种想法封印、密闭的场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阿良良木学长处于这种丑陋的争吵、无止尽的议论与无意义的行为中心,完全讨厌起人类这种生物。目睹这些出自善意的袒护、卸责与嫁祸,您对人类感到绝望,然后失去正义与温柔,得出『不需要朋友』这个结论。看到许多同学因为交朋友而降低人类强度,成为您的心理创伤。是这样对吧?」



「……不对。」



「咦?」



我否定之后,小扇发出意外的声音,一副错愕的样子。不过,小扇是如同看透一切的那个男人的侄女,不知道她是抱持多少确信说出刚才的推理。



「我反倒应该这样。我应该在议论阶段就对人类绝望。不过,当时的我内心某处依然相信『正确』与『真相』确实存在,大概因为我还年轻吧。」



年轻。这不是十八岁的家伙回忆十六岁往事时应该说的字眼。那么应该改成「幼稚」吗?



「当时,我甚至隐约感到高兴。」



「高兴?」



「彼此袒护,或是想尽早结束这场荒唐会议,或是宣称自己可能是犯人……即使是想要证明清白而举办这场班会的老仓,至少也不是出自恶意……我讲这种话或许没人能理解,听起来或许只是逞强,不过……」



我说到这里停顿,略为犹豫是否该说出口。但我非说不可。我掩饰自己的这份心倩。



「我内心某处觉得,我们正在进行一场『正确』的议论。我认为大家都有这种感觉,或许连鞠角、汤场或雉切都有这种感觉。」



大概只有战场原不在这个范围吧。我没对她说过当时这件事,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有什么感觉。



「所以小扇,我绝望的不是议论本身,是结论。没人想到居然会变成那样。我们自认在追求正确的真相,却犯下绝对性的错误。这一瞬间,我失去了自己的正义。」



失去了──我应该一开始就拒绝。不应该拗不过老仓而接下议长这种职务。无论怎么想,我都应该摆脱蚁暮回家。



「结论?可是您说结论是查不出犯人吧?议论到最后却是这种结果,确实令人扫兴得不得了,却也没有严重到绝望吧?」



「嗯,没错。没查出犯人。但是并不是没有『决定』犯人。」



「啊?」



「这就是绝望的原因。就算查不出来也做出决定,这个事实令我绝望。」



绝望了。



甚至让我说出「不需要朋友」这种话。



绝缘了。



「这样啊……这样啊,这样啊。那么,阿良良木学长……」



小扇说。如同温柔抚摸,如同掐住我的脖子般说。



「请告诉我接下来发生什么事吧。差不多快到学校关门的时间了吧?在密室讨论两小时多,大家的精神应该也达到极限了。在这样的极限里……学长与各位做出什么结论?达到什么境界?」



「……」



「我好在意喔~究竟变成什么样子呢~?真希望大家历经各种峰回路转,依然克服诸多的困难与无谓的混乱,得到满满的幸福耶~」



「…………」



当时的我们确实没能变得幸福。既然这样,我们当时究竟变成了什么?



016



现实进行的议论或协商,无法和演戏一样有条有理地进行,主要原因在于「人们不听别人说话」。不认同对方的发言、不认同对方的发言权,都在自己以外的人讲完主张之前,如同抢拍、抢话般说出自己的主张,打断他人的发言,始终以更大的音量断言,形成徒增疲惫感,和有条不紊完全相反的负面回路。就算这样,如果硬是将班会后续过程纪录成议事录,就如同以下所述。



「够了啦,好烦。就当成我是犯人,结束这种讨论吧。」「你讲出这种话就讨论不下去了吧?你在袒护谁?你该不会知道犯人是谁吧?」「到头来,犯人真的存在吗?」「不就是以存在为前提讨论了吗?别再跳针好吗?」「不,实际上在我们之中,有人敢去教职员室偷考题吗?」「不是伦理观念的问题,是现实能不能偷得到的问题吧?」「不,我说的是胆量。」「太蠢了吧?这种讨论有什么意义?只是听大家说谎吧?」「不好意思,接下来请各位举手再发言。」「听不下去了啦。」「现在考题都是用电脑打的吧?用不著入侵教职员室,骇进电脑应该就能偷吧?」「你连续剧看太多了。」「再说一次,我记得最后那一题,在读书会的时候是老仓教的。我不确定就是了。」「不确定就别讲啦。要是搞砸某人的人生,你负得起责任吗?你从以前就会有这种问题。」「请各位举手发言。」「喂,我想回去了。这种会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开吗?」「不会让你走。」「你回去的话,可能会被当成犯人耶?」「就这样吧。我当坏人就行了吧?」「耍什么帅啊?恶心。该不会在打什么鬼主意吧?这么说来,你上次……」「冰熊同学不会做那种事。」「我说你啊,记得我那天邀你参加读书会,可是你没来吧?有什么原因吗?」「居然怀疑我?」「我一直觉得你可能会做这种事。」「不好意思,各位同学,请静下心来,冷静一点吧。」「这样我哪能冷静啊?」「别这样了啦。可疑的话交给老师处理不就好了?」「错误必须由自己矫正才有意义吧?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我不是说和我无关了吗?」「发言请举手……」「到头来,既然阿良良木考了一百分,就代表这是写得出解答的题目吧?却要讨论什么作弊或非法行为,莫名其妙。」「啊~真是的,我火大了。好想回家。」「那就回家啊,不过相对的,你会变成犯人。」「连三角函数题目都答错的家伙没资格讲这种话。」「我才要说你,图形题目一般来说会写错吗?看图不就大致看得出来是全等了?」「不然这样思考如何?列出哪些人答对那三个大问题,却答错别的小问题……」「这样有什么意义?」「为什么变成这样?各位不要情绪化发表意见,理性思考吧。」「不要去思考,要凭感觉。」「长靴同学,别胡闹!」「战场原同学从刚才就一直不讲话,你有什么想法?」「不太清楚。」「各位,我想说一件事……」「晚点吧!」「别大吼大叫啦,丢脸的家伙。」「丢脸!」「你为什么吓到了?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吗?」「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不是犯人吧?」「只有你这么认为。」「这是什么语气?可以收回吗?」「阿良良木,好好主持啦。」「就算这么说……」「会不会只是普通的作弊?像是集体作弊。」「就算这样,依然是参加读书会的家伙干的好事吧?」「到头来,其他科目怎么样?其他科目的成绩没这么极端吧?」「不,到头来,其他科目没办过读书会,这种事随便想就知道吧?」「我就不知道啊。」「不过,犯人没偷数学以外的考题?各位不觉得犯人既然要偷,就会连其他科目一起偷吗?」「别讲得好像什么都知道,自以为是侦探吗?」「其他科目分数也高的家伙有嫌疑?」「到头来,为什么只有数学开读书会?要是历史也开读书会,我就会参加了。」「当然是因为我们班的班导是数学老师,数学平均分数差的话很丢脸吧?总归来说就是爱面子。班长大人想讨好老师。」「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数学是最美丽的科目。」「只有你这么认为吧?『美丽』是怎样?到头来都是你自己的喜好吧?」「满脑子只想到自己。」「我讨厌数学。」「你们不懂数学的美?」「学问没有喜欢或讨厌可言吧?你这种家伙为什么会在直江津高中?」「怎么样,羡慕吗?」「臭小子!」「请不要吵架。」「不是吵架,是这家伙乱讲话,说我待在这间高中有毛病……」「我没这么讲吧?」「到头来,我是文组的,数学跟我无关。而且我原本就想考不考数学的大学。」「我……我也是!」「别跟风好吗?」「不要这么呛啦。」「你们为什么从刚才就不讲话?」「只是因为没什么好讲的所以不讲话。」「我有不在场证明!」「又没确定犯案时间,哪来的不在场证明?」「我有证人。有人愿意保证我不会做这种事。」「那么动机呢?随兴办案的家伙会做这种事吗?」「就算全班平均分数变高,基本上对犯人来说也没好处吧?正常来说,平均分数愈低,犯人应该愈高兴吧?」「所以犯人不正常吧?也没什么基本可言。」「想说什么就说清楚吧。」「就说没有了,我也不想说。」「这样是在套话。」「适可而止吧,我受够了。我今天还要约会。」「什么?你还在跟那个家伙交往?」「这是我的自由吧?」「我可以睡吗?」「别吵别吵,照顺序推理吧。首先,那天上课的时候,举办读书会的通知信在班上传阅……」「那封信为什么没传给我?如果菱形没告诉我,我根本不知道。故意回避?整我吗?讨厌我吗?」「不,并没有故意回避……只是因为你不在教室……」「和平相处吧。」「已经不可能和平了吧?因为我被怀疑耶!我明明没做任何坏事啊!」「无风不起浪吧?」「你就是这种地方没救。」「哈!这是我要说的!」「既然这样,早知道一开始就别办读书会了!用功应该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吧!」



……没人举手了。成为一场彼此畅所欲言的会议。无限回圈的范例。大家只说陈腔滥调,毫无建设性。刚才提到演戏,这已经是蹩脚演员以生硬语气照著剧本念台词的状况。



没人说出真心话,却相互伤害。



真的是非法地带。真的是不毛之地。



在整体成为论战的时候还可以管理,一旦各处爆发小规模的口角,要掌握一切加以控制就难如登天。我并不是为自己辩护,不过无论谁当议长,迟早都会变成这样吧。在混乱之中,我钻过座位空隙,走向不高兴板著脸的老仓。



「……这已经不可能继续了吧?无从收拾。」



时间是五点五十八分。我这番话是通告,应该说是投降宣言。不,我不知道自己输给什么,总之即使可能是要恶整我,但老仓交付给我的议长职务,我肯定已经无法胜任。



「老仓,饶了我吧。我处理不来。在变得更惨之前收尾吧。」



「说这什么丧气话?你明明考得比我好,却想放弃?」



老仓瞪向我。但她瞪我的眼神,也没有班会刚开始时的力道。她也累了。所以我个人只把这个投降当成推卸责任,却也想当成给老仓台阶下的藉口。



「对,我放弃了。我做不到。」



「在找到犯人之前……谁都不准回去。」



「不可能做得到这种事吧?等到放学钟声响了,大家都会回家。这种事你也很清楚吧?」



我说得很实际。或许我不应该讲这种话。毕竟非得有人讲,就算我不讲,比方说铁条或周井应该也会讲吧。不过讲这种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因而强烈刺激到老仓。



我忘了。



忘记老仓多么讨厌我。



这种讨厌的工作,我应该消极地、不负责任地交付给他人。要背负怎样的义务感,我才能忠告老仓……还是说,我在期待?期待老仓只是把我视为劲敌,其实并不是打从心底讨厌我……我自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和她建立良好的关系?嘴里说讨厌,内心却喜欢?



然而,事实不是这样。



「我讨厌你。」



老仓以超越疲劳感,源自心底的厌恶感这么说。



然后她站起来,将我留在原地,大步走上讲台,「砰」一声撑著桌面,吸引众人的注意。然而光是吸引注意还无法平息骚动。



「各位!」



所以她放声大喊。



这一喊终于让教室安静了。但是大家藏不住阴沉不耐烦的表情。大概是认为即使这时候换议长也改变不了什么吧。我也觉得事到如今重新来过,也只像是回到起点罢了。要换议长的话应该更早换。正如预料,刚才首先抱怨她的小马即将开口抱怨。



「各位!」但老仓制止他开口,再说一次。「我认为已经讨论够了。」



啊啊……听到这句话的我松了口气,甚至忘记刚才老仓宣泄在我身上,如同诀别的厌恶情绪。老仓也放弃追究,开始为班会收尾了。她身为这场班会的主办人──或许是身为那场读书会的主办人,想做个模范结束这场会议。虽然没有结论、没找到犯人,犯人也没自首,但我们很努力、很团结了。我认为她会讲这种话总结,甚至是多讲几句话总结,放大家回家。班上气氛大概还会险恶一阵子,但为了解决这个状况,我认为她会进行最佳选择。



但我错了。她始终想继续「揪出犯人」。这场班会只能结束。不用我说,聪明的她肯定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既然要结束,就绝对要得出结论再结束。抱持这个强烈决心的老仓这么说。



「所以,接下来进行表决。」



她做出愚蠢、没救,差劲透顶的选择。



她如此宣布。



「谁是犯人,我们用表决来决定。」



017



我至今依然在想,老仓究竟期望何种结果?她提议那种事,究竟想得出何种结论?即使不是真相,只要得出结论就好吗?



就算不知道也可以决定。



就算不明也可以找到。



这么说来,那个家伙一开始就这么说的。除非找到犯人或是犯人自首,否则班会要一直开下去。她没说要「确定犯人是谁」。



「……我从以前就是容易被班上孤立的家伙,不过在国中时代,班上曾经为这件事开过一次班会。如同在讨论『如何让阿良良木融入班上』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会觉得这种会议很扯,而且开到一半就变成纯粹在批判不合群的我。或许会议都像这样轻易失去方向。会变成这个样子,喜欢独来独往的我或许也有责任,但我对此完全没感想,即使班会最后做出『大家努力和阿良良木同学和睦相处吧』这种结论,我也没有意见。可是,用表决来决定犯人实在是……」



「我知道学长想说的意思,但是不能全盘否定吧?毕竟欧美法院一般都有评审团制度,日本的裁判员制度也根深柢固。但陪审团制度是全员必须达到共识,裁判员制度也不是单纯的表决就是了……如果真的讨论到没东西可以讨论,老仓学姊这种做法也不算错误吧?」



小扇以安慰的语气,在我的耳际说。一个不小心的话,我可能会接受她的意见,但她错了。不是这样。这只是强词夺理。犯错的是我。当时的我应该不惜挥拳也要阻止老仓。



然而,进行表决了。



而且不是无记名投票,是举手表决。老仓依照座号顺序唱名,一年三班的所有学生举手投票。



座号二号的阿良良木历。



认为他是犯人的人,请举手。



「啊~喔,原来是这样啊。班上大部分的人在这时候举手,把阿良良木学长当成犯人是吧?我知道学长为何不是对议论绝望,而是对结论绝望了。确实,要是发生这种事,人就算绝望也不奇怪。我由衷表达同情之意。」



「不对。点到我的时候,举手的只有老仓一人。」



「咦?」



「班上大部分的人,是在叫到座号六号──老仓育的时候举手。」



一切到此结束。



毕竟没必要叫其他学生的名字,让大家举手投票了。就算有必要,老仓应该已经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吧。



当时老仓那张绝望的表情,我看过就忘不了。我大概是被这份绝望殃及吧。



……后来,再也没人在校内见到老仓。她学籍还在,不像汤场那样休学,但是无论上课还是考试,她都完全没来学校。她是天资聪颖的学生,似乎受到某种特别待遇,即使出席天数不够依然晋级,即使是现在,三年级某班的点名簿似乎也有她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是哪一班。



有人说她自作自受,也有人更直接说她自掘坟墓。确实,事后回想起来,在那种状况表决,票很明显会集中在老仓身上。她放学后将全班软禁在教室,关在不悦指数很高的密闭状态,一直说著如同责备的话语,大家没反感才奇怪。然而人们很难察觉自己被讨厌。如同我其实没察觉她对我厌恶到暴力的程度。



老仓自己踏入绝境,我只能坐视,没能拯救。老仓大概不希望拯救吧,即使如此……在那种状况进行表决的结果,我不是肯定早就知道了吗?我真的想看一直敌视我的老仓如何毁灭吗?她绝望的表情让我深感痛快吗?不,我一直以为要是表决,我将会成为犯人(或者老仓就是这种打算),而且我也觉得这是不错的结论。明显不是犯人的我被指名为犯人。以这种方式收场就不会留下祸根。只要在座号二号的我就做出决议,这场不愉快的表决也会立刻结束……这种天真的预测使我忽视这个事态。基于这层意义,座号一号是足根也令我误判。因为在会议上始终扮演安抚角色的那个善良俊男,我早就知道不会有人将他当成犯人。



……不只如此,如果是我让老仓赌气而失控,她毁灭的责任果然在我身上。



虽然并非直接的因果关系,不过那天之后,我比之前更常请假或跷课。因为我开始抱持著近似罪恶感的黏稠情感,认为自己不该前来老仓不在的这个学校。



而且在这之后,直到现在,我数学未曾考满分。



「……需要背负这么沉重的责任吗?大家原本不就说了吗?老仓学姊的嫌疑最大。票集中在她身上,也是大家基于公正判断的结果吧?」



「当然有人是因为这样而举手吧……事实上,这也成为最好的藉口,不过确实有很多人由衷认为老仓是犯人。我也想要接受这种看法,但我刚才说过吧?那场班会不是某人要求,是她自己召开的。正因为自己嫌疑最大,才会举办这场班会证明清白……说来讽刺,她的嫌疑因而被认定,但如果老仓真的是犯人,就不用开这种会。光是拿这件事来说,我就能断言老仓不是犯人。」



「呵呵,原来如此。断言是吗……」



「……?总之,到最后,这场班会造成了一个不白之冤。这果然也是老仓的因果报应。虽然这么说……」



「与其说是因果报应,更像是作茧自缚。发现小偷之后拿出绳子,却绑在自己身上……啊哈哈,这么想就很迷糊呢。」



小扇笑了。她难免会笑。因为实际上,老仓与我们都很滑稽。



「总之……」我说。「亲眼看见伪造正当性的现场──目击做出愚蠢结论的现场之后,我束手无策,不知所措。班上绝大多数,几乎所有学生完全没串通、协议或以眼神示意就同时举手的瞬间,在众人决定真实、决定正义的瞬间……我不曾看过那么恐怖的瞬间。那个时候,我迷失了自我。」



不对,不是迷失。



是遗失。



「在那之前,我一直相信『正确』的存在,认为世间存在著正确的事物,问题只在于是否做得到。然而我后来知道了。无论是错误的事物、过分的事物、荒唐的事物,只要够多人肯定,就会变得『正确』。」



即使是明显的失误、愚蠢的失败,只要一百万人赞成就会变得正确。要是全世界的人都相信,那么地动说就会由天动说取代。



少数服从多数──人类所发明最丑陋的公式。



最不当的不等式。



然而,这是对的。



大家都说这样正确,所以是「正确」的。



「啊哈哈,阿良良木学长,这种论点太极端了。是从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的极端论点。就像是在说『畅销作品都是烂作品』一样。」



「或许一样,或许我说得很愚蠢。不过,就算是这种愚蠢的意见,只要出现一百万人赞同,就会变得正确。我领悟到『正确』是可以一直量产的东西;领悟到『正确』是由人数确立的;领悟到拉拢多数派是唯一的真理。所以与其选择确立,我选择孤立。」



我不需要朋友。因为交朋友会降低人类强度。



我说出了这种话。



「要保护自己内心的『正确』,我只能这么做。只能选择不加入任何派系或团体。不过这份『正确』在两年后的春假无力粉碎……抱歉讲了这么久,不过这就是阿良良木历的物语。小扇,谢谢你的捧场。啊啊,确实如你所说,说出来就发现这件事没什么,而且我心情轻松多了。」



「伤脑筋耶。」



「嗯?」



「阿良良木学长,现在就放轻松,我会很为难的。」



小扇的手终于离开我的脖子,然后她无声无息绕到我面前。我久违从正面看见这张堪称毛骨悚然的可爱笑容。



「如果物语以『老仓学姊不是犯人』做结,我们还是走不出这间教室吧?您忘了吗?为了离开这间教室,我们必须确定犯人,确定当天没能确定的犯人。而且不是使用表决。」



非得由我们「决定」才行。



小扇这么说。



这么说来,确实是这么回事。不对,这始终只是小扇的假设……



「……老仓当天的怨念打造出这间教室?这样的话,我像这样被关在这里也是一种必然。」



老仓她……大概还没原谅我吧。



大概和那天一样讨厌我吧。



依然是「我讨厌你」。



「哎呀,老仓学姊大概已经忘记您了吧?或许出乎意料就是这样喔。」



「……那么,这间教室究竟……」



「我没说吗?我认为这是阿良良木学长内心创造的教室。我是这么定义的。是学长以内心──以遗憾创造的教室。毕竟如果那天查出犯人,老仓育就不会毁灭。」



也不会失去「正确」。



这间教室诞生自您的这份后悔。



那天,如果放学时间没到──五点五十八分。



停止的时钟。停止──停滞的时钟。



持续静止的时间,长达两年以上。



「您一直在追寻那天遗失的『正确』。您为了取回遗失的『正确』,创造出这间教室。」



「是我……」



有可能吗?我没有忍的无中生有能力,居然说我创造出这种教室……不过,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既然这样,「我」足以当成这次的原因。



「可是,就算你说『正确』……」



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两年前讨论那么久都不知道犯人是谁,事到如今哪可能知道?这样的话,我与小扇将一直被关在这间教室?再也无法放学,永远关在这间教室?



这样的话……我就算了,小扇完全是被我拖下水吧?即使原本是她的提议,我也实在过意不去。那么,我现在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即使再怎么勉强自己,我也必须做好该做的事。



「重开一次班会吗?这次一定要确定犯人……不对,确定真正的犯人。」



「啊~不对,真正的犯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啊?」



我下定决心时,小扇随口这么说。



「应该说,其实阿良良木学长肯定也知道了。知道在那场班会,真正应该批判的人物是谁。知道老仓学姊所说,将神圣数学考试搞砸的犯人是谁。这种事听过您的说明就很明显。您对老仓学姊的愧疚心态强烈到反常,就是因为您下意识知道犯人是谁,不然您不可能使用那种叙述方式。」



「那种……叙述方式?」



「您述说这个物语的时候,故意隐藏一个情报,以免某人被怀疑。基于这层意义,即使不是蓄意,您依然在袒护真正的犯人,隐瞒真相,所以才会对背黑锅的老仓学姊感到愧疚。」



「…………?」



故意?隐蹒?荒唐,我隐瞒了什么?我绝对无法忘记那场班会。就算想隐瞒什么事,也无法完全隐瞒。



「是的,您没有完全隐瞒。这正表示您下意识知道犯人是谁。您一直避免正视这个事实至今。如同羽川翼昔日一直避免正视真相。」



「…………」



这女生究竟在说什么?



这女生究竟知道什么?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您才对,阿良良木学长。阿良良木历。」



「我……」



「名侦探会集合众人揭发真相。这里没有名侦探,所以我来代替吧。那么!为了悼念被己身业火焚身毁灭,糊涂又愚笨的老仓育,接下来就严正进行她期望的『揪出犯人』程序。啊,差点忘了,既然是『揪出犯人』,只有这件事非得说清楚。无论是驱除怪异还是解谜,制式做法都很重要。」



小扇──忍野咩咩的侄女,转学生忍野扇对疑惑的我轻声一笑。



然后,她转身向后,面对无人的黑板,如同歌舞伎摆出帅气的姿势。虽然我在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但我非常清楚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我要挑战读者。」



018



「犯人是铁条径。」



忍野扇随口说。



毫无开场、出场或暖场。



我对此──对于这个「意外的犯人」不是很惊讶。内心完全不为所动。完全不为所动。为什么?我明明不知道这件事才对啊?



难道是正如小扇所说,我内心某处早就知道──知道那是她的犯行吗?知道老仓育成为牺牲品、成为受害者?



「可以继续吗?」



「……啊啊。」我如此回应小扇的询问。既然已经说出名字,原本她肯定不需要说下去了,但我有聆听的义务。身为物语的叙述者,我有义务知道事件的真相。不是述说的义务,是聆听的义务。



「为什么认为铁条可疑?她的立场和其他成员差不多吧?我确实比较常提到这家伙的名字,不过既然我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也可能是愈少提到名字的家伙愈奇怪吧?」



「我并不是基于出现频率怀疑喔。我刚开始怀疑的是人数。」



「人数?」



「三十八人。这是阿良良木学长这部物语的登场人数。我刚才数过,而且数了两次,所以应该没错。但是这样很奇怪。」



「很奇怪?为什么?一班三十八人很妥当吧?」



「错了。」



小扇环视一年三班的教室。如同逐一检查、分析每个无人的座位。



「阿良良木学长,记得您确实说过。您说自己在班上多么孤立的时候提到,无论是两人一组、三人一组还是四人一组,您都是唯一剩下的人。这里很奇怪。因为,如果班上人数是三十八人,两人一组的时候就可以除尽,三人一组、四人一组的时候会多两人,不会出现只多一人的状况。」



「唔……」



我语塞了。她说的没错。这只是普通的算数,称不上是数学。



「我数学没那么好,所以说到高三数学就一头雾水,但是至少会除法喔。那么,试著求出一个除以二、除以三、除以四都会余一的数字吧。这勉强称得上是数学吧?只要算出二、三、四的公倍数再加一就好。」



「…………」



「二、三、四的最小公倍数是十二,十二加一是十三。说来真巧,感觉刚好是一年三班,不过十三人终究太少了。那么下一个公倍数……只要将最小公倍数乘以二就好。二十四。二十四加一是二十五。这个人数的班级在全国也不少,但您说过,参加读书会的人数大约是全班一半。二十五人中的十九人,不太能形容为一半。那么换下一个。最小公倍数的三倍是三十六……加一之后是三十七。这应该是一年三班正确的学生人数吧?」



「……你的意思是说,教室里混入一个局外人?不过老仓肯定说过,班会禁止非相关人员进入,所以不可能有局外人……」



「是的,不可能。不过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解释,只要是一年三班的相关人员,都可以待在教室。例如……班导。」小扇露出讨厌的笑容说。「阿良良木学长,您确实一开始就说过吧?您进入教室,发现一年三班的全体成员齐聚教室。是的,您用的是『成员』,不是一年三班的全体『学生』。原来如此,班导确实可以视为一年三班的成员之一,就算参加班会也不奇怪。」



「…………」



「现在回想起来,您介绍三十八个登场人物时,没有用到『学生』、『男生』、『女生』、『制服』、『同学』、『一年级』、『高中生』、『社员』等字眼明讲是高中生的人物,在三十八人之中只有一人,也就是铁条径。因此我使用推理小说的基本,也是数学基本的删除法──反证法,确定铁条是犯人。啊,直呼老师的姓氏不太妙吗?应该叫『铁条老师』吗?哎,不过她有『条姊』这个绰号,您也直接叫她的姓氏,应该是个平易近人的老师吧,所以没关系。」小扇甜笑之后继续说。「学长说她的社团是垒球社,肯定是担任顾问老师的意思吧?真是的,阿良良木学长讲得好容易混淆。不过回想起来,您说她『成熟』就暗示她是大人吧?」



「……我没有这样暗示的意思。」



「哈哈,这样啊。」



「…………」



「顺带一提,我刚才询问您被三个女生带进教室时,教室座位是否坐满,您回答严格来说,蚁暮学姊、雉切学姊、糖根学姊与老仓学姊的座位是空的。不过这样很奇怪吧?阿良良木学长的座位也应该是空的才对。是不是有人坐在那里?例如班上的导师。所以阿良良木学长不是没被老仓学姊准许坐下,而是根本没办法坐。」小扇说。「不过,这只是佐证,是琐碎的细节。所以,实际上呢?铁条径不是学生,是老师,我这个推理完全错误吗?我是在鸡蛋里挑骨头吗?」



「……没错。正确答案。一年三班──我那班的学生人数是三十七人,包括班导铁条在内,参加班会的人数是三十八人。可是……」



我这么说。如同基于某些理由非得强烈反驳。如同自己被指称是犯人。



「就算铁条是老师,也不等于铁条是犯人吧?只是一位亲切的老师在班会坐在学生座位,以班上成员的身分参加议题罢了……」



「班上的总管是吗?这样形容班导真巧妙耶。」



小扇如同无视于我反驳般笑了。这个态度令我稍微探出上半身。



「小扇……」



「当然,就算铁条老师不在场,就算学长没提到她的名字,我应该也会怀疑班导。会议吵成一团的时候,有人问过吧?到头来,谁能事先知道考题?」



我探出上半身时,小扇的身体也靠过来。脸好近。我一下子就畏缩了。我真软弱。



「应该很难吧。潜入教职员室?入侵电脑?犯人做出这种危险的事,却有人认为是随兴犯案?」



「……没错,如果是老师就能自由进出教职员室,但光是这样就怀疑……」



「阿良良木学长,都走到这一步了,请别装傻。在会议吵成一团的时候,有人说过一年三班的班导是数学老师吧?铁条径就是数学老师。既然这样,她的立场不只是可以事先知道考题,根本是设计考题的人。所以风险是零。」



小扇这么说。



她真的连细节都听得很清楚。



这孩子是货真价实的优秀听众。



「……就算真的是这样,铁条也没办法泄漏她设计的考题吧?铁条没参加读书会啊?总之,老师不会参加读书会……因为和班会的性质不同。那她要怎么偷偷把情报泄漏到读书会?要透过谁?」



「不需要透过任何人,也不需要和任何人串通。记得冰熊学长说过?如果考题泄漏出来,肯定有人察觉不对劲。这是自由心证,我不知道是否能全盘相信,不过这是值得参考的证词。还有一件事,这一点很重要──既然要泄漏,为什么没有泄漏所有考题?我不知道为何只泄漏一部分。」



「真要这么说的话,也不知道为何要泄漏考题吧?」



「这部分『晚点』就会知道。关于这个问题,铁条并没有将情报泄漏到读书会,这是比较符合逻辑的回答。读书会只是健全的教学相长,完全是砥砺学力的聚会。和老仓学姊的期望相同。」



「可是,那么……为什么参加读书会的十九人……」



「这种事很简单吧?铁条老师是设计考题的人耶?既然这样,只要配合读书会的内容设计考题就好。」



「!」



虽然故意打出一个惊叹号,但我终究没吓到。



我以冷静无比的心理,承受小扇说的「意外真相」。



「隔天,值日生沙滨学姊曾经叹息说,必须处理读书会的善后对吧?而且铁条老师、目边学姊与服石学姊也主动帮忙。当时做了哪些整理工作?阿良良木学长,她们做了哪些整理工作?」



「…………丢掉零食包装袋、重新排桌椅。」



「除此之外的!」



「……擦黑板。对吧?」



我不情不愿地说。黑板。



是的,不只是开班会的时候经常使用,读书会也一定会在黑板写字。换句话说,参加读书会的成员,在黑板留下许多用功的痕迹。



黑板面积当然有限,某些内容可能已经以板擦擦掉,无法完全判读,但……



「但可以看到『一部分』……是吧?」



「是的。只要知道读书会复习的内容,就可以配合设计考题。不过当天就要考试,就算能修改考题,也只能修改『一部分』吧。」



只有部分考题一致,是因为无法从黑板看到读书会温习的所有内容,以及因为没时间……是吧?



「数学考试在第二堂,就算趁著考保健体育的时候重新出题,时间也……目边之所以考得好,应该认定是在早上清理时和铁条一样看到题目而记住吗?」



「是的。当事人应该是在班会开到一半发现的吧,所以才一副尴尬的样子。大概是不愿意说错话被归类在『读书会』那一边吧。不过,就算同样看到黑板,应该也有人和沙滨学姊或服石学姊那样看过就忘毫无察觉,所以我认为目边学姊的成绩算是她的实力。」



哎,毕竟就算事先知道考题,数学题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解得出来。



「说得也是。铁条老师肯定也这么认为,所以平均成绩意外拉得太高,她自己应该也吓一跳吧。参加读书会却考差的只有医上学长,其他人居然都考八十分以上……不过,老仓学姊召开这种『揪出犯人』的班会,真的出乎她的预料吧。开班会的时候她应该很紧张,担心自己的犯行会被揭发。」



「紧张到无法为我与老仓打圆场……」



我缩回身体,但小扇将身体靠过来。她隔著桌子,以感觉得到彼此气息的距离,继续对我说话。



「也可能是因为不安才参加班会,以便必要的时候诱导议论方向。不过,实际上应该不用担心被揭发吧,毕竟没人想得到犯人居然是老师。以推理小说来譬喻,等于真凶是侦探或刑警,真的是盲点。不过,侦探或刑警是真凶的模式也差不多用尽了……实际上,没人怀疑铁条老师对吧?」



「嗯,没人怀疑。」



「除了阿良良木学长。」



「……不,如果我敢说自己察觉,那么大家应该都察觉了,只是认定不可能是这样。」



所以在没过多久的第六人就结束表决时,大家都松了口气?不,无论表决到第几人,点名簿又没有班导的名字,不可能轮到她。



「再来的问题就是……动机吗?犯行的动机。虽然不算泄漏题目,总之就是她这么做的理由。」



「嗯……小扇,你刚才说『晚点』就会知道,所以你也已经知道了?」



「如果犯人是学生,这次的犯行就令人摸不著头绪。就算是随兴犯案,动机也很难猜。因为全班平均分数提高,各人的偏差值都会相对降低。勉强说的话,主办读书会的老仓学姊评价会提高?不过既然这样,就没必要开班会了。甚至如同阿良良木学长所说,不应该开这场班会。不过,全班成绩变好的话,某人的评价也会变好,这个人就是数学老师,一年三班的班导──铁条老师。校方会评定她具备优秀的教学能力与指导力。换句话说,这就是铁条老师的动机。」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只要在上课的时候说「这里考试会考」不就好了?用不著这样配合学生的考前猜题设计考卷……



「不不不,上课做这种事会被发现吧?这种事不能被发现喔。这次做得太过火了。放水三题放太多了。这种临时换掉的问题,应该控制在一题或两题,她低估学生的学力了。」



没错。同时也代表她小看自己的教学能力。因为她的学生确实完成了这些考题。



结果,她失去了一名优秀的学生。



「阿良良木学长,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



「这样啊。那么,该回去了。」



我爱理不理回应之后,小扇露出甜美笑容,迅速离开我身边,如同毫无依恋般,以轻快的脚步走向教室的门。



然后朝门把伸手。



「阿良良木学长,您可以出去了。」



她说。



「嗯……」



相对的,我慢吞吞跟上小扇的脚步。看向手表,刚好和教室时钟一样是五点五十八分。两个钟表的指针角度终于一致,如同星辰的周期相互吻合。即使是静止的时钟,每天也会显示正确的时间两次。



不对,教室的时钟肯定也会开始走动。



如同为时已晚。



因为小扇已经──我已经得到解答。



已经确定犯人是谁了,所以时间开始流动。



放学钟声即将响起。



「『我可以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啊?」



「没有啦,感觉你的说法有点怪……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您不知道吗?吸血鬼进入建筑物或房间的时候,必须得到里面的人许可喔。」



「啊啊……但我没这种经验。」



「别这么说,毕竟忍小姐是特制的。而且这次不是进不来,而是出不去,所以我才试著说『可以出去了』。算是聊胜于无的咒语吧。」



「……小扇,这样就像是你把我关在这里耶?」



「这是误会啦。我不会把阿良良木学长关起来。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小扇笑嘻嘻地解释。



「阿良良木学长被自己的过去囚禁了,而且长达两年。对吧?」



「…………」



「我可以理解就是了。老师对于学生来说是『正确』的象徵,却做出非法行为。而且这位老师平易近人,又是班上的总管。遭受背叛的这种感觉,使得阿良良木学长封闭内心也是在所难免。因为再怎么说,最后还是毁了一个学生。出席天数不够的她之所以依然晋级,除了她成绩优秀,也是因为铁条想赎罪吧?」



「赎罪?错了,这是藉口。那个家伙只是想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



我这么说。语气比我想像的恶毒。为了含糊带过,我伸手想打开教室的门。小扇在我开门之前,轻轻将自己的手叠在我的手上。



如同要我好好把话说完。



如同没说完就不准我出去。



「我绝望的原因是……」



所以我说了。封锁至今,忘也忘不了的那段记忆,我挖掘出来了。两年前的七月十五日,在这间教室进行的那场班会。



回忆那场表决。



我对「正确」绝望的真正原因。



我不是对班会本身绝望,不是对表决本身绝望,甚至不是对真相本身绝望。



那么,下一位。



座号六号。



认为我──老仓育是犯人的人,请举手。



「我对『正确』绝望的原因是……」



我对「正确」绝望的原因是……



「当时,班上同学指名老仓是犯人的时候……老师铁条也在众人之中,把手举得笔直。」



钟声响了。



门开了。



好啦,回去吧。班会结束了。



学校不是可以一直待下去的地方。



019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隔天,两个妹妹──和我不一样,依然相信世间存在著永恒「正确」的火怜与月火叫我起床,我出门上学。新的脚踏车还没买,所以我走路上学。哎,这样或许有益健康。后来我心血来潮,在前往自己教室之前,去了视听教室一趟。正确来说是视听教室的隔壁。



那里如同理所当然般,没有空教室。



应该说,小扇画在笔记本上的死角空间不存在。只有视听教室位于边间,而且这间视听教室也没有额外多了一间教室的长度。



又是灵异现象吗?我如此心想。不对不对,应该不是这样。到头来,只是小扇测量错误。只不过是她绘制校舍图的时候,创造出不存在的空间。



这里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任何东西在这里。



没有「隐藏的房间」、没有「密室」、没有「揪出犯人」的行动。



也没有「意外的真相」。更没有班会或表决。



一切都是往事,都是已经结束的事。



就算这样,姑且还是回报小扇比较好吧。我没问她的联络方式,所以改天找神原牵线吧。我如此心想,移动到另一栋校舍,前往自己的教室。



途中,我经过教职员室门前……铁条径已经不在这间教职员室里面了。虽然这么说,但她不是为自责所苦而主动辞职,也不是非法行为曝光被开除,而是怀孕请产假,是喜事。受学生喜爱的她,在盛大的祝福之下离开直江津高中。用不著加算育婴假,铁条应该不会在我毕业之前回到学校,所以我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看见她了。



我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到头来,对我来说,在两年前的那一天,我看到那个人举手的背影之后,她就不再是老师或大人了。无论是显意识还是潜意识,我对事件的真相究竟察觉到何种程度?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我在述说物语的时候,之所以没说她是老师,应该就是这个原因吧。如小扇所说,我绝对不是要袒护铁条。不过我就算提出这个主张,小扇大概也只会做出「是喔,这样啊,我受益良多~」这种装傻的回应吧。



我完全不改行走速度,从教职员室外面经过,抵达我高中三年级的教室。正要进去的时候,差点撞上刚好走出教室的羽川。



「啊。阿良良木,早安。」



「喔喔,羽川早。」



「你来得正不是时候。」



「啊?」



「阿良良木,你现在可能别进教室比较好。」



「咦?」



「嘿咻,嘿咻……」



羽川以双手推著我远离教室。她做起这种相扑动作超可爱。离开教室数公尺之后,羽川对我打耳语。



「阿良良木,我们班有一个空位,你有发现吗?」



「嗯?嗯嗯,啊。与其说有发现……应该说我认为那是备用的座位。所以怎么了?」



我不明就里,如此回应。空位?



「什么嘛,难道你今天上学一看,那个座位坐著幽灵吗?话说在前面,区区幽灵完全吓不到我喔。」



「坐在那里的不是幽灵,是人类喔。一直没来学校的同班同学,今天突然上学了。」



「喔……这样啊。所以那个座位是那个家伙的座位吧。我班上居然还有一个同学,我很惊讶。不过,我为什么最好别进教室?」



「因为是老仓同学。」



羽川翼这么说。



如同预见我接下来将面临的悲剧,以严肃至极的表情担心地说。



「老仓育同学……她这两年好像一直在家里自学,却像是和铁条老师对调一样来上学了。记得阿良良木和她处得不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