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 使用说明书与桐原(2 / 2)
桐原你小时候被人叫小桐啊。
我记住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
「但她根本不听,说什么迷你裙太可爱了吧,难道不可爱吗!?我才不想和无法理解这种可爱的男人交往。好不容易一起进了特别升学课程,却因为那奇怪的化妆和迷你裙招致误解——那个,怎么说呢,就像是夏目漱石的『心』。然后就发生了不可避免的致命决裂,或者说,由于各种事情,我们打了一架。结果最近就没什么机会说话了。啊,但是」
桐原像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
「我觉得那种思考方式本身并不坏。或许是受到了她那样想法的影响,走在藤堂君身边的我现在这么想。对于女性来说,和有钱的男人结婚可能是一种幸福」
那个迷你裙女真是个麻烦啊。
正因为她说了那样的话,桐原才会走在我身边。
但并不是说一切完全都是出于那个原因。
至少,如果桐原本人不同意,她也不会走在我旁边。
「虽说是成长经历,但简单来说就是这样。高中的详细情况也想听听吗?藤堂君也知道我在高中和部部成为了好朋友,而且升学课程直到毕业前都不会换班,所以我觉得没什么需要特别提及的地方就是了」
「嗯,已经够了」
我的目的,通过刚才的对话已经达成了。
桐原认为走在我身边并不赖的起源在哪里。
这是我一直想知道的。
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其他都无所谓了。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了解到了」
我甚至觉得不应该对桐原钱子这个少女抱有更大的兴趣。
希望她能在和我无关的地方得到幸福。
虽然或许可以和她成为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后面没有了吗」
为了转移话题,我啪嗒啪嗒地挥舞着写有『桐原钱子使用说明书』的A4纸。
我总觉得有点空虚。
我早就明白,如果被人明确地说出来,人就会陷入空虚的思绪之中。
「写到一半就腻了」
桐原连一张薄薄的A4纸都没写满。
她很容易就会腻。
性格简单明了的她对事物的“燃点”很低,但相应地,熄灭的速度也很快。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桐原。
甚至我还挺喜欢那奇妙的性格的。
尽管可能会被认为是我对女人的品味不好。
「好了,我想要吃烤肉了。就像平时那样,让藤堂君请客,在烤肉连锁店吃自助也不赖。说的是呢」
桐原用磨得光亮的指甲戳了戳了我的侧腹。
就像是想到了很好的事情,这样嘟囔着。
「到户外用品店或家居中心去买七厘炭炉吧藤堂君。便宜的就好。我想吃一次炭火烤肉。一起来用七厘炭炉烤肉吃吧」
桐原提出了奇怪的请求。
如果特别想吃炭火烤肉,我可以带她去那样的店。
我本想这么说。
「可以给你买,但别在家里做。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但我却这么说道,决定给桐原买七厘炭炉和一整套烹饪工具了。
一起用七厘炭炉闲寂地烤着肉大概也不赖。
至少和我现在的心情很吻合。
*
我们在家居中心买了七厘炭炉。
虽然与我的身躯相比,那是一个非常小的七厘炭炉,而我也本想买个更大的叫人配送的。
但是桐原说,我现在就想吃肉啊,说到底又不是去露营地用啊。
我住的小区里可放不下那么大的七厘炭炉啊。
我可是打算把藤堂君买给我的七厘炭炉摆在门口,就放在自己鞋子的旁边啊?
这不是很时髦吗?
因为被桐原这样责备了,因此我最后真的给她买了一人用的小七厘炭炉。
木炭、助燃剂、火钳、手套、灭火器等相关工具也全部备好,当然是由我全额支付。然后我们前往的地方是。
「这就是你家吗?」
「是贫穷市营住宅区」
这里是一片破旧不堪的住宅,恐怕已经竣工了50年之久。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我们出生前的大地震,虽然进行过改造,但防灾对策依旧看起来很可疑。
通往住宅区的道路边上挂着一些陈旧的标牌,上面写着『停止使用稀释剂!』『小心上门推销!』『绝不容忍!虚假同和行为(注:指那些以解决日本特定的社会和民族问题为名,实际上进行如敲诈勒索或强迫销售等非法或不当要求的行为)』『生命SOS,电话号码XXX-XXX-XXXX』『与猫和解』『要憎恨狗!』『小心格茨卿!会被它吃掉!!』之类的字样。
也许是为了防止害鸟,阳台上还挂着旧CD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是因为没人打扫,还是居民素质不行,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本应在令和时代已经被禁止的违法风俗粉红传单散落得到处都是,被雨淋得蜷成一团。
还有很多其他非法倾倒的垃圾,连汽车轮胎、二手洗衣机等大型垃圾也都倒在地上。
或许是受到了令和时代老龄化社会的影响,并没有发现我曾担心过的以贫困阶层的少年和低收入群体为下层成员的黑帮团体在四处游荡。
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发出怪声、在地上吐口水的老年人。
我不禁脱口而出。
脑海中浮现出曾经存在过的代表亚洲混沌本身的贫民窟。
这是对桐原住所的明确侮辱。
「香港的九龙城寨在我们出生之前应该就已经消失了啊」
「打你啊」
还没说完,桐原就朝我屁股踹了一脚。
虽然她踢得很卖力,但遗憾的是,并不会对我的巨大身躯造成什么伤害。
据我所知,市营住宅区是低收入阶层居住的地方。
严格来说,法律有明确规定这里是以『拮据于住房的低收入者』为对象的居住区。
虽然低收入者绝不等于贫穷,而且有的有钱人收入其实也不高,也不是所有住在这里的人都是穷人。
但桐原家是真的很贫穷,所以我也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
贫困的大多数原因都是本人的懒惰,但也有一部分人自己是没有责任的,举个具体的例子,走在我眼前的桐原家就没有任何的过错。
本人藤堂破蜂是在父亲的明确教导下长大的。
我被父亲灌输了这样一种价值观,认为没有比在贫困中坚持努力的人更了不起的了。
虽然在上高中之前,我还没遇到过一个出身贫寒的孩子。
我第一次遇到的就是桐原。
有次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抱着装有牛肉的塑料袋。
看到她那个样子,我有时会真的会感到很难受。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肉店买那么厚的牛肉。虽然是用藤堂君的钱」
桐原把自己手里的调味牛肉吊在眼前。
她在一家不收取塑料袋费用,而且只收现金的奇怪肉店里买了肉。
那家店连收据都不给,不过价钱也出奇的低,在那里我第一次买了肉。
「那家店的肉格外便宜呢」
桐原一脸高兴的样子。
喂,那家店多半在逃税啊。
虽然我抱有这样强烈的偏见,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那家肉店既不收取塑料袋费用,也不给收据,还只接受现金支付,不过价钱很便宜。
就算有点可疑,也不应该怀疑别人。
即便他们在逃税,但只要那些钱最终回到了桐原的口袋里,我也没理由去抱怨。
「……要去哪烤肉啊」
「在那边住宅区的空地上就行」
「你认真的吗」
我怀疑桐原的理智。
但也只是怀疑了一下。
我立刻就接受了。
「……也不会有人抱怨啊」
「如果在阳台上烤肉的话也会有人抱怨的。但在那边的地上用七厘炭炉烤肉的话就不会有人抱怨了。藤堂君,这可不是在独栋建筑林立的密集住宅区的小院子里进行烧烤那样糟糕的行为啊。这个」
嘛,说的也是。
我这样嘟囔着,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还没和桐原的母亲打招呼啊」
「我放学后她还在上班,不在家的」
「也是」
桐原的母亲不像我的父母,不会整天待在某个地方消磨时间。
而且。
打招呼是要做什么啊。
我又不是桐原的男朋友。
「……来烤肉吧」
我用行动代替叹息。
我放弃了思考。
「来烤肉了!」
桐原兴致勃勃地回答。
但我有个问题想问。
「桐原你有用七厘炭炉烤过肉吗?」
「没有!不过怎么做有查过!!」
“啪”的一声,她把手举向斜上方回答。
看起来就像是要喊出“伊——!”的特摄战斗员一样。
是让她来呢,还是我来呢。
烦恼了半天,最后我觉得还是自己先试一试好了。
我打开瓦楞纸的包装,将工具全部取出,将助燃剂扔进用硅藻土做成的小七厘炭炉里。
我把大块的木炭摆在一起,用点火器点燃助燃剂。
然后打开七厘炭炉本体的风口,等待木炭变红。
「这就好了」
「真简单」
嘛,要是不简单的话人也就无法用火了。
虽然在这里做饭比较麻烦,但如果只是生火的话就简单了。
点燃新的木炭需要时间,所以我试图和桐原交谈,但我放弃了。
做那种事会有什么用呢。
「嚯——」
注视着火的桐原并没有说出呀!的口癖。
人一旦注视着火,就会莫名地陷入沉默。
人类被植入了这样的基因。
「……」
在桐原沉默的期间,我想了很多。
经常说「贫穷是罪恶,是怠惰的象征」的父亲,同时也全面认可有能力的人的父亲,这样的父亲一有事就挂在嘴边的人物,偏偏是出身贫困的桐原。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不幸环境』出身的人做朋友,就是和眼前的桐原钱子,在升上高一的时候。
我起初只是觉得班上有个会呀!唔哦哦哦!地发出世界末怪声的怪女人而已。就和班上那个化浓妆的迷你裙卖淫女和变态风纪委员部部一样,只是班上的一道风景而已。
我只是觉得都上高中了还有这样天真无邪的小鬼啊。
「藤堂君,我可以用扇子扇炭火吗。我一直想试一次的」
「随你的便」
我之所以改变了对她的印象,是因为在第一次学年考试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夺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就算至今为止拼命用功,积累起来的年级第一的宝座被桐原夺走,我也仍然没有屈服。
不愧是全国屈指可数的高中,肯定有比我厉害的人。
我甚至将她视为竞争对手,开始更加精进。
但是——在高中过了一年之后,不知不觉间,我认为无论如何也赢不了她,便放弃了。
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是无法胜过她的。大概不管我怎么做,在智力和学习方面可能都无法靠基础能力胜过她。
只是和她稍微交谈几句,就能明白,不光口才赢不了她,她的思维也和我远远不同。
虽然她也有不符合常识的地方,但抛开那些,桐原的智商和我不一样,她的脑袋就像车轮一样转个不停。
桐原能像水一样把当场学到的知识全部吸收并记住。
不仅仅是学年考试,通过一些学校生活中的活动,我知道了。
藤堂破蜂明显不如桐原钱子,我肯定一辈子都赢不了她。
我感到莫大的屈辱,同时又怀着些许的尊敬,便以此为借口放弃了取胜的念头,开始躲避她。
而我的父亲似乎不知道这一点,一有事就表扬桐原。
在父亲担任理事之一的我们学校,桐原是毫无疑问的年级第一。父亲对她是赞不绝口。
而身为儿子的我,在至今为止的人生中父亲还从来没有夸过我一次!
「……藤堂君,木炭已经烧红了。是时候戴上军用手套,把网放上去了」
「随你的便」
这种状况在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发生了变化。
“请和我交往”。
我曾尊敬着的年级第一桐原,不知为何向没有太多交流的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那是表白。
我觉得很奇怪,便选择保留答案。
「我和你还没熟到可以给出答案的程度」
我暂且搁置之后,问了父亲。
我没有问“她说了这样的话之后,我该怎么办呢”。
我没有做出这样把交往的是非委托给父亲,作为男人会感到羞愧的行为。
而是完全相反的行为。
我对着父亲,明确地问道。
『父亲你是不是要求桐原钱子和我交往了』。
而父亲答道。
『什么啊,你也挺懂的嘛』。
父亲承认了,作为提供各种援助的交换,他要求桐原『去当藤堂破蜂的女朋友』。
因此我拒绝了桐原的表白。
这就是全部的情况。但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答应给桐原提供生活援助,而桐原则说着“这是契约”地毫不畏惧地死缠着我不放。
虽然我拒绝了桐原,但我没有告诉父亲不用给桐原家提供生活援助了。
我虽然告诉父亲并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但我没有说自己拒绝了和桐原交往。
如今,我和桐原就这样保持着一种懒散而奇妙的友谊。
「藤堂君,在听我说话吗」
「在听」
这就是现状的全部。
我想,父亲并没有强迫人做任何事。
那个男人喜欢给人以选项,并让人有意识地做出选择。
他抓住了桐原在金钱上的弱点,以援助她金钱方面的不足为条件,要她与我交往。
我不知道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才做出这种事。
但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桐原对我的好感和爱意相去甚远,谁都看得出来,那份爱情是假的。
所以,我拒绝了桐原的表白。
「香菇也烤了」
「藤堂君。香菇什么的就不用烤了。因为是小型的七厘炭炉,所以肉之外的都不要烤。请烤肉。为什么挑食的你却偏偏喜欢菌类呢。明明你那么讨厌泡菜和掺醋米饭,甚至连寿司都不吃。我还记得之前做蘑菇肉酱通心粉的时候,你大夸了一顿我的料理呢?」
唯唯诺诺地活着的我,对父亲做出的唯一反抗。
就是拒绝和桐原交往。
作为一个人,我真的很喜欢桐原。
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性格,都是直击我好球区的礼物。
如果仅限于性爱的话,桐原真的非常符合我的喜好。
「香菇用七厘炭炉烤的话会很好吃哦」
与此同时,在金钱上被父亲操纵。
把自己的爱情出卖给我的这种行为,让我从骨子里讨厌桐原。
甚至有些憎恨她。
藤堂破蜂和桐原钱子的友谊,就在如此复杂的环境中持续着。
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人格应该受到尊重的人,我极度厌恶桐原那种像是在把她的人品出卖给我一般的行为。
与此同时。
向她提出那种要求的我父亲,以及作为受益者的我,无论怎么悔改都不该被桐原原谅,我们就是如此的人渣。
这就是我的想法。
我这样的心情,桐原大概是不知道的。
你为什么不吃寿司呢?虽然有人对鱼过敏,但不喜欢吃掺醋米饭的人很少见哦。
桐原嘴里念念有词,而我用爱恨交织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再盯着炭火,而是注视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眸很美,有时比起熊熊的火焰,我更想凝视着她。
「你就那么喜欢香菇?」
「喜欢」
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以男女朋友的身份和桐原交往。
现在的我只能往香菇上撒上盐来烤。
七厘炭炉上的火静静地烤着香菇。
这令人愉快的声音总觉得听起来有些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