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守,咬著鱼儿往其他方向跑去(1 / 2)
那是时序进入六月,刚过一周左右的某个夜晚所发生的事。
亚泻叶二难得出门喝酒吃饭。
「──义式真鲷生鱼薄片来了。」
店员说完并送上以大盘子盛装的料理时,叶二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由于这对叶二来说是本能级的第六感,他也没有办法在这阶段针对「不祥」说出个什么所以然。不过,他这种预感几乎都很准。
不管是学生时期还是上班族时期,当他试著一边把这不祥的预感放在脑中一隅,一边继续过著生活时,总是会发生「当时的预感指的就是这个啊!」的事件,令他不得不信服。
(鲷……义式薄片……鱼吗?鱼很不妙吗?)
回过头来看这次点的料理是什么来头。以橄榄油和果醋腌渍过的樱色鲷鱼,再佐以莳萝和粉红胡椒子装饰。这股不祥的预感到底要自己从这道菜中注意什么?他一直想从料理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完全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喂!叶二,你怎么啦?吃坏肚子了吗?」
听到别人用萎靡负面的台词向他追击后,他立刻用「不是」回答。
这里是池袋站大楼内的晚餐酒吧。
坐在店内餐桌席的成员都是和他意气相投的知心前同事──是在设计事务所「EDGE」中一起工作的伙伴。
坐在叶二隔壁的是和叶二同期的设计师,叫做羽田勇鱼。
剃得短短的金发加上棉质运动上衣和刷破的牛仔裤,在以自由人居多的设计业界来说,并不是很稀奇的装扮。从某方面来看,那打扮和转换成工作模式时一定会配备外套和领带的叶二之间的对比很强烈,或者也可以说是艺术风格迥异。
「鱼……难道是你吗?」
「啊?」
叶二看著个头矮小却有双大眼睛的勇鱼,对方总是毫不避讳地以关西口音喋喋不休。羽田勇鱼就是这种男人。
如果说这男人就是麻烦的根源,那他倒是可以理解。不过因为实在是太理所当然,就算被第六感警告,也觉得欠缺了意外感。
「……没事。」
「啥啊?」
问题就在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比叶二还早半年左右离开「EDGE」的勇鱼,目前回到自己的故乡,任职于神户的新锐设计事务所。而他因为工作关系来到了东京,便趁机找了当时的伙伴一起聚会喝酒,还临时用「你家就在附近,快来喝啦!」的理由打电话召集叶二。
叶二难得穿上居家服以外的服装,看著面熟的家伙们坐在桌边齐聚一堂,时间彷佛倒转回到了两三年前。
(就像是时间跳跃啊。)
原本对当时的记忆几乎都是疲倦和辛苦,结果经过时间的洗礼后,那些回忆反而转换成了怀念,真是令人讶异的事实。
或许离开职场就是这么一回事。
「──啊啊,不过结果到最后,在场没有一个人继续留在『EDGE』。」
用莫名倦怠的口气喝著无酒精鸡尾酒的是德永朝希。
她是比叶二早一年进公司的前辈,是一位女设计师。一起在同个团队工作的时候,她会因工作越繁忙而让妆容越来越淡。如今她已经染回了黑发,似乎还在挑战戒菸的样子。不过只要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会这么做也不是不能理解吧?
「在大家最忙碌的时期中,选择以结婚逃避的我好像没资格这样说。」
「你那应该是正确的判断吧?」
叶二说出了心里话。
「丸子你呢?怎么样?新工作有比较养生吗?」
「……嗯──普普通通吧?」
听到勇鱼的问题后,留著鲍伯头发型的女性歪歪头。她叫丸井真莉亚。
她整个人正如自己的绰号「丸子」一样,有著乍看之下就像国小生的娃娃脸和卡通般声线,其实年纪和叶二一样,都已经近三十了。
她在辞职前总是用白纸般的脸色,努力撑过连日的超时工作。
「与其说是企业机构内的设计师,不如说是会使用设计软体的事务员吧?比起使用PhotoShop或InDesign,操作Excel的时间还比较多。」
「不过你是正职员工,也很少加班吧?这样比较好,很适合生小孩──」
「在那之前得先找到对象再说。啊哈!」
真莉亚拿著加冰块的梅酒苦笑。
「等我生完小孩后,乾脆转职成在家工作算了?」
「不过,老实说连叶二也离开了『EDGE』,让我很意外。」
真莉亚突然提到了叶二。
「先不提我这种没毅力的人或是个性轻佻的小勇鱼,还真没想到竟然连叶二都离开了『EDGE』。」
「不提我是怎样啊!」
「真要说起来,我以为叶二会成为千崎的接班人,毕竟我觉得你很能干。」
──千崎。
听到别人乾脆地说出那个名字时,叶二还是会有所反应。
千崎。艺术总监的千崎。「魔鬼」千崎努。叶二等人的前上司。
被迫用千崎那梦魇级咒骂声妆点的日常生活,一直等到他退休以后才终于落幕。
「你这是……叫我去死的意思吗?」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是要我像那个人一样,在你的面前撕烂草案?把提案板丢出去好像也不错。」
「叶二!」
朝希顾虑到慌张得失去冷静的真莉亚,赶紧斥责叶二。
叶二则讽刺般地笑了。
「开玩笑的。首先,那个人应该也还没死吧?他可是很顽强的。」
「你的说词太轻率了,自重一下。」
虽然朝希这样子说,但叶二可没有道歉的打算,毕竟事实就是事实。
完美主义加上理想主义,且同时进行好几件大型案件,让实际进行业务的部下疲惫不堪的罪魁祸首千崎。他最后甚至还在亲自经手的广告企划作业途中,以前倾之姿昏倒。那有如恶魔或弁庆般的生存方式,要说想不想学学看,答案当然是不。叶二也不觉得自己办得到。
自从千崎住院治疗并办理退休后,已经过了两年,后来包含帮忙善后完千崎的工作就趁势离职而去的叶二在内,在千崎努底下工作的人,没一个还愿意留在该职场。这就是答案了吧。
「我没说过千崎在新年过后就出院回家了吗?」
「我听说只是暂时回家──」
真是的──好歹先理解一下自己的本事和强度吧?趁著女性们聊起千崎的近况时,叶二在心中如此喃喃。
用叉子缠好并送入口中的薄切生鲷鱼片,吃起来有著略带温感的腌渍咸味。
和已婚孕妇及大病初愈的女性欢聚的宴席结束后,没人打算换个地方续摊,便决定直接解散。
叶二和留下来的勇鱼两人走在开始混著醉客的西口繁华街上。
「……唉!还是很想多喝点啊──!叶二,晚上让我住你家,一起亲密地喝到早上吧!」
叶二狠狠瞪著勇鱼。
「开、开玩笑的啦!我已经找好今晚的住宿处,不会给你添麻烦啦!」
叶二充满轻蔑感的视线正刺著勇鱼,不禁令他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其实,我想趁丸子和朝希姊不在的时候,找你商谈一下我最近在做的某个案子。」
「早点说不就好了?」
「这样很无聊嘛!」
「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啦!拜托!我这次是认真的,我无论如何都想拿下比稿结果,而且那应该是你擅长的领域。」
勇鱼揪著叶二的夹克袖子,以后辈的姿态不停地拜托。
叶二就这样被抓著袖子,看著这个很会迎合人的男人说著迎合人的话,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也太快拒绝我了吧──?还有跟女人一起住吗?」
「不,没有。」
「咦?是喔?」
他可没说错。虽然刚才脑里浮现出了真守,不过他们俩的住处明确分成了五〇二房和五〇三房,所以他的回答方式显然是毫无疑问的。
「没跟人住实在也挺凄惨的,你明明是个男子汉耶!不是通常都一个人在家工作吗?要是半夜突然觉得厌世的话该怎么办呀?」
「我没道理要被你操这种心。」
「叶二你听好,一定要顾好身体,和妈妈约好了喔!」
你干嘛突然老妈子化啊?就在叶二想要回嘴的时候……
他发现他们正在走的马路对面,出现了刚刚浮现在脑海里的某个短发鲍伯头女孩。
(真守?)
那穿著夏季长版针织衫,加上容易行动的牛仔裤和围著围裙的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正在打工的打扮。
上个月底,真守在失去工作而慌张骚乱的最后,曾向叶二报告说自己终于找到新的打工。地点是在池袋的旧书店,从这个月就开始排班。不过叶二实际经过她的打工现场,还是第一次。
以时间来说,现在应该正准备要关店吧?真守人在狭窄店门口前的花车上架设遮雨棚,架到一半时,还有另一个人从店里走了出来。
「叶二?怎么突然不说话?」
「鱼……原来指的是这个吗?」
「啊?」
和真守一起要好地架设遮雨棚的,是一名围著围裙的青年。
他对那张线条莫名纤细的脸庞和很有个性的眼镜框架非常有印象。
那名青年把醉倒的真守送回家之后,还警告叶二赶紧放弃真守~反正他马上就要把真守钓上岸了。这件事他可是忘也忘不掉。
就是那家伙──那个「鱼宅小鬼」,佐仓井真也。
***
早上七点。真守的手机闹铃开始震动个不停,睡眼惺忪从床里爬出来的时刻到来。
先刷牙洗脸,缓缓启动身体的引擎,大概在开始穿起上学用的衣服时,差不多就会进入正常运作的状态。
「……嗯。好。」
她打算在吃早餐前替盆栽浇点水。先移动到阳台,用浇花壶浇水。在这短暂的动作中,她也会像个老太婆一样,做出捶腰的动作。
(……明明做的工作本身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我这果然是精神疲劳吧?)
五月底离开原本打工的书店后,从六月开始,她便改到那间池袋的旧书店打工,昨天算起来刚好是第三次上班,但还是做不太习惯,身体各处肌肉都在发疼。
她一边自觉到身体的疲劳毛病,一边仔细观察盆栽的状况──发现了发现了!微小的异常!
「小橘」的部分叶子被咬烂,上面还爬著约五公厘大小,像是黑色幼虫的东西。
发现的瞬间虽然吓到心跳漏拍,但她还是努力说服自己冷静。
没事的,真守。这只不过是刚孵化的凤蝶幼虫。凤蝶的幼虫最喜欢柑橘类的叶子,它就和那个恶心的夜盗虫一样,长大之后,外表就会变成非常吓人的THE.毛毛虫,不过目前这阶段还有办法自行处理的!
「没错没错……这种东西,我只要抓起来驱除就好了。」
她刻意边哼歌边走向厨房,拿了两根牙签和一个塑胶袋后,再度回到阳台。
(用这个!这样做!再这样做!)
她把牙签当作筷子用,轻轻夹住小幼虫后丢进袋子里。
既不慌张也不嚷嚷,漂亮地驱除害虫。我也是有所成长的嘛!真守一边自卖自夸,一边得意地用手拨著还没吹的头发。
接著她看向旁边的箭叶橙盆栽,发现已经长成THE.毛毛虫的幼虫正边啃蚀著叶子边跟她打招呼。
「呀啊──!」
结果还是大声嚷嚷了。
真守陷入轻微恐慌状态,一把抓起叶二的房间钥匙,走出了玄关。
(亚泻先生!)
她慌张地按著门铃,门却迟迟不开,乾脆直接插入钥匙,试著强行突破。走廊、厨房、客厅、阳台都没有叶二的身影,接著一打开寝室门,才发现他还在床上睡觉。
──看到他睡觉的模样,真守突然心想「我到底在干嘛?」才恢复了冷静。
喂!现在都几点啦?不过虽说平常这时间带的他都醒了,但现在毕竟还是早上。而且他也可能因为昨晚工作到很晚,现在才终于有办法躺下来睡觉。
「──是真守吗?」
当真守打算转身退场时,就听见叶二嘟哝的声音。她觉得自己搞砸了。
「……对不起,亚泻先生,我原本有件事情想稍微拜托你一下,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别见外,你是有事才来的吧?」
有是有。
但毕竟像之前那个夜盗虫,她到最后也是凭藉己力自行驱逐,这次只要也努力一下,应该还是可以解决的。虽然说在光天化日之下抓虫实在有点骇人,但只要闭上眼睛,像这样啪唰一声再叽哩一下咻砰砰后丢掉,一定就能大功告成。
叶二在纠结的真守面前慢慢起身,用睡眼惺忪的模样,脸朝下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你真的没问题吗?」
「捕获。」
「咦?呀!」
正当真守靠近床边时,叶二长长的双手便伸向她的身体,直接拉著她躺回床上。
「什么?什么?你想做什么!」
「因为我还很困,所以你也来一起睡。人在棉被里就是要睡觉。」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啥。」
「我只睡了两小时……」
这是值得夸耀的事情吗?
真守就像是抱枕或是小熊玩偶。叶二毫不费力却又强而有力地把她给抱得紧紧的。
「……你一直在工作吗?」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窥看叶二的脸。即使如此,那张没有戴眼镜的素颜实在是太端正,令她完全无法冷静下来,和刚才的恐慌情绪呈现完全相反的对比,同时也让她产生了一点抵抗感。
躺在她眼前的叶二所穿的T恤胸口带有些许汗味。
「……况且……明明就是你不对……整个人都是破绽还四处乱跑,钻来钻去……」
「什么钻来钻去……话说,亚泻先生,你好臭!臭死了!为什么酒臭味这么重!」
在超近距离下,就算不想刻意去闻,那股酒精臭味仍然明显到吓人。比起汗味和体味,那酒臭味根本挥之不去。搞什么啊?
「我和工作伙伴一起喝酒……首班车……才回来……」
「我受够了!你根本只是个醉汉!快放开我!」
亏我还担心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原本涌上心头的甜蜜情感全都消散得一乾二净,她现在是真的想要逃离叶二的拘束。
当她手脚并用暴动个不停时,不偏不倚就用掌底攻击到叶二的下颚,她也趁机逃出被窝。
「……你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关我什么事!明明就是毛手毛脚的你不对。」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别逃跑啦。」
听著叶二呻吟个不停的真守一边整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回头问:
「……那你可以帮我除虫吗?」
「看是要抓独角仙还是蝉都可以。」
按照刚才的公约,去真守的房间除完虫之后,两人又再度回到叶二家。
「──是喔,你要做菜吗?」
真守借了叶二家的厨房,打算先来准备早餐,而人在浴室淋浴的叶二也探出头来。
「你要做什么料理?」
「我没什么厨艺可言,所以只能做不太会失败又堪食用的料理……」
把毛巾盖在头上的叶二刮了胡渣后,脸色也变得比较好,感觉整个人算是活了过来。
真守先在切半的厚片吐司中间划刀并做出口袋状,在口袋里塞入火腿和起司片。
「做三明治吗?」
「不是,三明治吃腻了,我今天想做法式吐司。」
为此,她特地从隔壁阵地中拿了厚片吐司过来。先在金属制调理盆中打颗蛋、倒入牛奶并均匀搅拌,再浸泡吐司。
「你会做啊?」
「与其在那边钦佩,还不如去阳台帮我拔几片香草过来。」
当真守把厨房用筛子递了出去,头上还盖著毛巾的叶二也沉默地离开了厨房。虽然叶二似乎用视线控诉她很「冷漠」,但她也毫不在意继续手边的作业。
趁著吐司还浸泡在蛋液里,她开始备其他料。
从冰箱里面拿出橘子,剥下外皮和白丝并放入调理盆中。
(……反正都要搅拌了,被我剥得烂烂的也没差……)
她剥著整颗橘子,那笨拙的手艺也让橘子汁液乱滴一通。
「真守,我摘好了。」
「啊,谢谢你,亚泻先生。既然你都摘完了,可以帮我煎法式吐司吗?」
「我吗?」
「对,因为我手边的还没做完。」
听到真守一副理所当然的理由后,叶二也只能沉默地开瓦斯热平底锅,丢入奶油并等它融化以后,便开始煎起吐司。虽然他那背影看起来莫名孤独,但现在不是管那种事情的时候。
好不容易剥完橘子,接著直接在调理盆中追加橄榄油和盐。
(今年也终于来到了香草的季节!)
当当──!她不禁在脑中加上了效果音。
自从五月开始栽种后,最近那叶子终于长得越来越茂盛的夏季蔬菜──香草罗勒大神!那圆滚滚的叶子线条实在是太惹人怜爱了。她简单地把叶二拿来的罗勒叶切碎后,新鲜的香气立刻涌现,在调理阶段就让人心情为之一振。
把切碎的罗勒叶丢入调理盆,最后连同橘子一起均匀混合。
「亚泻先生,你那边煎好了吗?」
「煎到这样如何?」
「喔──!不错耶!」
平底锅中的法式吐司表面混著奶油,发出啾啾的悦耳煎声,从漂亮的焦色之中可以窥见装在口袋里的火腿和融化的起司,正是想令人大咬一口的美味厚片口袋吐司。
分装成两人份在盘子里之后,真守立刻敏捷地淋上混入罗勒叶的橘子,再补上一片装饰用的叶片。橘色加绿色,真是缤纷。
「嘿嘿嘿!」
「哦?看起来颇像一道料理的。」
「小菜风法式吐司佐橘子瓣及罗勒,完成了!」
真守端起盘子,赶紧走向餐桌。
「──所以,这要怎么吃?」
「没办法直接抓起来咬,就用那边的刀叉切来吃。」
「嗯,了解。」
他们对坐在餐桌旁,一起享用法式吐司和咖啡。
先吃刚煎好的法式吐司。真守一下刀,吐司中间就流出了融化的热起司,接著一口送入自己的嘴里。
(嗯嗯!没问题,应该没失败。)
火腿和起司的盐味,再加上快速油腌的橘子瓣带来的些许酸甜味,感觉就像是生火腿佐哈密瓜,或是西瓜加盐巴一样,两种迥异的出身碰撞出幸福的邂逅。
切碎的罗勒叶收束了整体的香气,成了完美的媒人。
「完全没有另外加糖。」
「啊!没错没错,因为是拿来当小菜的法式吐司,所以完全不甜。」
「橘子的部分已用盐巴和橄榄油调味,再用新鲜罗勒增添风味。」
他边吃边快速拆解真守的料理食谱,真不愧是叶二,不如说这就是经验的差异吧?
「……怎么样?好吃……吗?」
真守战战兢兢地询问。
「嗯,这个嘛……以你的程度来说,这的确是非常下工夫的早餐。」
「还能吃吗?」
「我倒觉得没必要把这道料理说成『堪食用』,你是在哪学会的?」
「嘿嘿嘿!其实我是偷抄了在咖啡厅吃过的料理。」
她直接从实招来。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她便跑去向店员请教各种制作诀窍等等。
「嗯……咖啡厅啊?」
结果叶二的反应却比想像中还要冷淡。
「是跟那个冲绳出身朋友A一起去吃的吗?」
「咦?你是说小凑吗?没错。」
叶二仍旧做出非常薄情的反应,只说著「那就好」并点点头。
就算是真守也开始觉得怪怪的。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既然是跟朋友A去,那就好啦!」
「真的吗?」
叶二仍然像平常一样坚守自己的主张,并继续吃著剩下的法式吐司。
「……你昨天去打工对吧?」
「对,没错。做晚班。」
「在池袋西口侧。」
「对,怎么了吗?」
「我昨天去喝酒的时候刚好看见你在工作。」
「咦──?」
真守手上的叉子差点飞出去。搞什么啊?那不就是归类在「发生了某事」的类别之中吗?
「讨厌!真的吗?突然被你这样讲,害我觉得好丢脸!我没做出奇怪的事吧?」
「佐仓井也跟你一起工作。」
听到叶二乾脆地说出口后,反而让真守有点语塞。
现在似乎出现了微妙的「氛围」。
「……对啊。真的很巧,我一开始好惊讶!」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为什么──?」
叶二一脸认真地看著真守。被那张端正的男子汉脸庞仔细盯著看,实在是到了有点可怕的地步。
说不定他在生气。
「我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是觉得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骗人的吧?如果是平常的你,要是发现打工处有朋友在的话,一定会当作话题抢著告诉我。昨天是你第几天的班啊?」
「不要擅自决定我的行为,我只是觉得就算告诉你也没什么好玩的,才不是故意不说。」
「不好玩?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因为那只不过是关于大学朋友的话题,根本就不好玩,不是吗?」
「只不过是?」
去年入秋时节,真守在喝酒大会喝到挂,当时同席的真也曾送她回家过。叶二也是因此才认识了这名青年。
那时真守明明已经为自己造成他人困扰而道过歉,叶二应该也接受了她的道歉,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却又再度旧事重提?
和叶二交往前确实发生了很多事,但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叶二没必要知道以前那些事,这也跟这次的打工事件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真也碰巧在她找到的打工环境里工作罢了!
她并不想刻意把可能会在双方之间掀起一阵风波的话题拋出来,这行为应该不算是隐瞒,好歹算是归类在礼仪的范畴吧?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我可不能辞掉打工喔?」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是心里有鬼,根本没必要隐瞒这种可以直接说出口的话题。」
「我没有隐瞒,心里也没有鬼。」
两人的争执一直处于平行线的状态。
去了学校,稍微向凑发牢骚之后,发现她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愤慨。
「讨、厌──!」
凑大小姐大幅把头往右转,主张她有多不开心。
「太讨厌了,讨厌讨厌!根本就是男人丑陋的嫉妒心嘛!」
「男人的……嫉妒。」
「就是束缚啦束缚!束缚型男友,想把自己的女友五花大绑的类型。真守你不该让他开口提你的打工地点啊!」
她们坐在教室一角,等教授来上课。凑啪哒啪哒地敲著手上的资料夹,高谈阔论告诉真守不应该怎么做。
「……你干嘛一脸不信服的表情?」
「不,因为……亚泻先生要是听到你用那个单字形容我们,一定会觉得很好笑……」
束缚。嫉妒。实在是既新鲜又夸张的单字,怎么想似乎都觉得不太符合自己的现况。
凑看著这样的真守,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真的漫不经心到让我常常觉得很担忧。」
「我才没有漫不经心,是你太夸张了吧?」
「你还好吗?整天沐浴在毒舌园艺运动服男的毒液之下,让你对正常感受麻痹了吗?你有没有好好回嘴啊?」
「他也不是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放毒啦……」
看来凑因为以前跟叶二的交手过程,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这也不能怪凑,但对真守来说,事情实在是挺复杂的。
「亚泻先生在该温柔的时候很温柔喔!」
「被家暴的女性也常常会说著『但他也是有温柔的一面(哭)』,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加害者。」
「小凑,你是网路新闻看太多了。」
说叶二的坏话也说得太过头了。
因为真守表现出受不了的模样,凑似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就不继续追击下去了。
凑从笔袋中拿出自动铅笔,喀喀喀地一直把笔芯挤出来。
「我也只是觉得,你们俩的年龄差距本来就很大,让我很担心会不会进展成他单方面很强势的男女关系。」
「别担心,而且亚泻先生可是个成熟大人,做事不会故意拖泥带水,反而是我一直耍任性,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耶!」
「真的吗?」
「啊!你看,亚泻先生传讯过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真守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萤幕画面上出现了叶二传讯过来的通知。
没错。这件事情没有什么谁对谁错,没必要一直对这无聊小事争论个不停。
真守抱著轻松的心情戳了一下萤幕。
叶二「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不爽你竟然觉得我会因此疑神疑鬼,所以才故意不告诉我这件事。」
真守凝视著他传来的文字,看到手机都要穿孔了。
「你是打算重提几次一样的话题啊──!」
啊──!
啊──!
啊──!
真守明明想继续用刚才聊天的音量说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声音竟然响彻到全教室都听得见。
甚至觉得语尾的「啊──」还成了回音。
等她冷静下来,环顾四周后,发现其他学生全都在不知不觉间安静了下来。一片寂静的教室讲台上,站著一位正准备要开始上课的副教授。
(噢。)
从远处看也看得出来,四十几岁的女性副教授正挂著痉挛的僵硬笑容并说:
「这次上课的内容的确已经在上次和上上次的课堂中重复过了。」
「……不、那个……」
「不过接下来会深入课程内容,请你务必要听到最后,别觉得无聊。」
「……好。好的……」
「你是……栗坂同学对吧?好,我记住了。」
完蛋了。各方面来说都完蛋了。
坐在真守隔壁的凑正专心地埋头读著教科书,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过现在也很难责怪她什么。
要怪就怪──
──可恶的亚泻叶二!绝不原谅!──
真守在与打工事件毫无关联的状况下累积了对叶二的怨恨值。
***
成熟大人比较明事理什么的,根本只是谎言。
即使透过手机这种电子机器,两人仍然不愿改变自己的主张。就算见到面,气氛也会变得很险恶,所以她一直持续过著不再接近叶二家的日子。
难道是我太固执了吗?
但讨厌的事情就是讨厌!
到了第三天左右,她的心底开始纠结。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就此全盘屈服认输。
真要说起来,真也以前曾对真守告白过的种种过去,叶二应该是完全不知情的。也就是说,叶二对她的普通男性朋友产生敌意到这种程度,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
「──找您六百元,谢谢惠顾。」
而现在是本日大学课程结束后的打工时间。
她拿了找零和收据给购买文学书籍的客人,并开始整理收银机周围。
稍嫌老旧的书架样式和旧式收银机。放在柜台附近的玻璃柜中摆了好几本价格会让人吓到喷出眼球的珍贵书籍。客户要求代订的书籍之中一本新书也没有的旧书店──鹦鹉堂书店,和真守之前工作的新刊书店之间的气氛和节奏步调都截然不同。
(也没有进漫画类书籍呢!大部分都是摄影集或专业书籍。)
水獭店长曾说过,店铺现场的贩售只占营收的一半左右,剩余营收都来自网购的样子。
说到这位水獭店长,他今天也为了参加自己喜欢的围棋会而跑出去遛达,差点不开门营业。
目前真守做的工作,也就只有站柜台贩售书籍,以及关店后的打扫而已。其他业务项目都还没开始著手,总之先确实完成目前手边的工作再说。
从自动门看出去的外头景色,正滴滴答答下著小雨。
关东地区在前几天终于进入了梅雨季。
「欢迎光临──」
自动门开启,一位看起来年近八十的老人家走进店内。
虽说外表看似年纪颇大,却给人一种老当益壮的感觉。这位客人身穿用熨斗烫得非常平整硬挺的夏季衬衫,放入伞桶中的雨伞也不是透明塑胶伞,而是黑色的洋伞。而在这种天雨路滑的状态下,他穿著皮鞋的脚步依然稳健踏实。
「我接到良宽的书已经到货的通知。」
──羊羹【注】的书。【注2:日文的良宽和羊羹的发音相似。】
这名带有绅士感的爷爷竟然要买和果子书?其实爱吃甜食?真守的脑内冒出各种不同的臆测,不过她已经练就不会因此显露于表情上的能力。
「好的,您有预约书是吗?不好意思,能否告诉我您的姓名?」
「啊?名字根本不重要,还不快拿过来给我!你们说已经到货,所以我才特地过来耶!」
那副细瘦的身体竟然可以如此剑拔弩张,真守就这样被迫沐浴在怒骂声之中。
她努力挤出「请、请稍等一下」的句子,慌张地攀著收银机后面的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