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守,在收获期跳舞?(1 / 2)
──梅雨季过后的七月。
「好的,那我会在下周一提交修正的部分。不,没这回事。今后请务必继续合作,那就先失礼了──」
亚泻叶二用谨慎的态度挂断电话,再用毫不谨慎的态度伸懒腰。
从以新鲜人的身分便埋首工作好几年的事务所离开,改成在家工作后,至少要买张好椅子。以前曾经有人给他这个建议。现在他感觉到这建议真的挺有用的,就算他做出多么粗暴的动作,椅背的自动调节处都没发出一点吱嘎声。
(预定还未确定啊,可恶。)
他在内心稍微怒骂了一下,顺便把自己因为高个子而有点难伸展的长腿往前甩。
闭上双眼后,接下来的代办事项就一边在脑内发光,一边掉下来。
原本应该可以从容完成的工作一如预期开始出现沟通摩擦,多出来的工作和硬是插件的案件、取消或是同业竞争的状况,让工作时程没办法维持原先的规划。
毕竟设计业是有了委托人才能成立的交易工作。在对方的要求中加上附加价值,在以适当的价格提交以前,都算是工作。所以就某方面来说,到目前为止都还算是在预料范围内。
少了通勤时间后,至少有权利可以拒绝自己不想做的工作。毕竟是自由人。
叶二从椅子上站起来,移动到厨房,打开冰箱门。
在想喝啤酒的时候改选择喝矿泉水。他还是有这种程度的自制心。扭开塑胶瓶盖后,就直接对口喝下去,润泽自己的喉咙。
隔著窗户可看见阳台,里面种的夏季蔬菜正要大显身手。
现在虽然因为开冷气而关著门窗,没实际体会到夏季的温度,不过,苦瓜的绿色藤蔓和叶子不停地生长,已经可以遮住梅雨季结束后的热辣阳光。
叶二回到位于卧房的工作场所,在著手进行手边的工作前,又再度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是打去道歉的。
「啊,是我。抱歉,千鹤,周末那件事情果然还是没办法。对,工作做不完──真的很抱歉。」
──出乎预料又来不及理解的事情多到不行。
那位常常在自家阳台吵闹嚷嚷的小丫头,也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
「好──!那就两人一组,Let's try! Party time!」
真守上的语言学Ⅰ的教授是麦可‧安德森老师,这堂课学的明明不是英文会话,却非常重视实际演练。
老师的座右铭似乎是「言语即为生活」,最近出版的著作《麦可的边睡边学英文会话!》好像大受好评。
这堂课最大的问题在于,上安德森老师的语言学课的学生们全都被取了神秘的英文会话专用英文名字,还被要求得在指定状况下玩起英文对话游戏。一开始听说这是一堂考试轻松,大家大为推荐的讲座,却没想到就某方面来说,课堂的难度实在太高了。
真守原本有好一阵子都是和一位女同学一组,由于这次的主题设定是「在派对中和意想不到的人再次见面」,所以她就再度和名为强尼的佐仓井真也一组了。
「……强尼你好,好久不见。」
「……琳达你好,好久不见。」
喂,佐仓井真也,这好歹设定成可喜可贺的派对,你的表情也好歹再开心一点吧?真守虽然这样心想,但其实她大概也摆出一脸冷淡的阴郁神情吧。
真也大概也是被小沼周推荐才选了这堂课,他的挫败感肯定比真守还要高吧。
说到小沼周,该说是意外还是说很有他的「风格」呢?他就像是以前的艾迪墨菲那样,一直用怪异的英文喋喋不休,让跟他一组的女同学退缩不已。
具志坚凑那边看起来正在进行一场标准又周全的会话练习,但她从刚刚开始却一直只用肢体语言和惊叹语句说话。加上她深邃的五官,莫名看起来很有一回事。
接著是真守和真也。
「你好吗?」
「是,我很好。」
对话就这样中止了。现场寂静到彷佛在守灵。
真守在内心抱著头。
(……这样下去,看起来根本就是分手后的男女啊,感觉好像还有外遇问题介入!)
再怎么展现自我个性,这气氛也未免太僵硬了吧?
况且因为教室内的同学们几乎都缺乏英文词汇,每一组都陷入对话生硬、气氛郁闷又沉默、或是对话毫无进展的状况。感觉大家一点都不想知道设定中的派对参加者有著什么样的过去。
「发生了什么事吗?」
「咦?」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我很担心。」
真也用认真的表情询问。
真守重新让自己投入到角色扮演中,思考该怎么回答才好。
「……没事。没什么会让你担心的事。」
「不可以骗人,现在的你很怪。」
喂喂强尼,我和YOU可是出其不意地在派对中再会,不是吗?怎么能如此斩钉截铁断言啊?你是占卜师吗?
「我不能在这里说……」
「我知道了,那我们换个场所,去水族馆怎么样?」
「嗯,好啊。」
老实说,她一边点头同意,一边心想为什么要说这种台词。
现在真守这一组需要的应该只是表面上和谐开心的对话。
「──OK! Boys and girls! 对话先到此为止吧!」
一道只差没被封为天堂之钟的声音响起,是安德森老师不停地拍手,告知角色扮演课结束的声响。
真守等学生们全都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座位。
「怎么这样就结束了?好无聊喔!」
只有小沼周在真守的背后说出一句令人不可置信的发言。真的很不可置信。
老师复习完今天的对话,并且说明第一学期的期末考内容后,当天的课程可总算结束了。
「喂喂小凑,最后那边你有没有笔记起来?马上被老师擦掉,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啊,别担心,想知道的话我等一下拍照传给你。」
「谢谢!我听说这学分很好拿,但怎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结束之后就是暑假啦──!两个月──!」
「你要回冲绳吧?」
「对,你也要返乡吗?」
「也说不上返乡啦,因为只是练马到川崎的距离。」
正当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把笔记用具收拾到包包里的时候,隔壁有位男子无声地站在一旁。
是那位身穿白色的T恤加上牛仔裤,以大学生来说,个子实在是又小又瘦长的佐仓井真也。简直就像幽灵一样。
「……咦?佐仓井同学?」
「准备好了吗?」
「咦?准备?」
「好了的话就过来。」
他自言自语似地把话丢给真守后,又自顾自地走去教室外头。
「真守,你跟他发生了什么事?」
「没、没有啊,抱歉,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也无法就这样丢著对方不管。
真守向凑道歉后,就把唯一带在身上的托特包侧背在肩上,赶紧追在真也的后头。
「佐仓井同学!」
她终于在楼梯前找到真也。
「请问,要去哪里?」
「总之先去太阳城。」
「太阳城?为什么?」
「……刚刚不是说了吗?去水族馆就好。」
真也莫名焦躁地说道。
这么说来。
她才想起,眼前的这个人认为强尼说的话等于自己说的话。所以说──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我很担心。』
『那我们换个场所,去水族馆怎么样?』
那些全都是真也认真地对真守说的话。
「你觉得去品川或葛西的比较好?」
「不、不必啦,太阳城不错……又很近……」
看到真也突然用困扰似的表情询问,不禁令她如此回答。
真也似乎也同意她的理由,就开始一个劲地往前走,试图以行动让琳达,也就是真守跟著移动。
目的地似乎仍然是位于池袋的水族馆。
太阳城水族馆明明是水族馆,却是位于东池袋的巨大商场大楼──太阳城的「屋顶上」。
屋顶上的水槽里面流著好几吨的水,跟鱼群一起在离地几十公尺的场所生存,仔细想想真是疯狂。
真守和真也待在刚宣告梅雨季结束的强烈日晒之下,持续走了快二十分左右,汗如雨下,最后终于抵达冷气凉爽的大楼。他们搭上电梯,一路直达屋顶。屋顶上彷佛绵延著一片异世界,还真的有鱼在游泳。
──从刚刚就一直听见瀑布般的水声。
真也停驻的地区既不是发呆的海豹群面前,也不是看起来兴奋开心的水獭前,而是在太阳城水族馆中庭的昏暗水槽前。
「妈妈快点!再去看一次海狮吧海狮!它们在天空游泳耶!」
「小明!不可以用跑的!」
浮在空中的海狮水槽似乎是这间水族馆的一大特色,就位于真守他们所在的水槽后面。站在这里的时候,只会听见平日中午稀少的入场者稀稀落落的欢呼声。
他们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隧道型的屋顶遮住了自然光,公尺级的巨大鱼群慢慢地在刻意调比较暗的灯光照明之下游泳。
展示的主题似乎是「生活在大河中的巨大鱼」。
「那个,巨骨舌鱼。」
真也边结巴边指著水槽的中央。
正如传言所说,那是一只拥有巨大鳞片和长身体的超雄伟大鱼。巨骨舌鱼。世界最大的淡水鱼。
它的身体横越真守的眼前,虽然嘴巴的边缘有一点伤痕,但它看起来就是个可以克服伤痕活下去的生物。
身长……大概有两公尺吧。
它的体型又圆又胖,尺寸看起来可以直接让人骑在背上。没想到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个体,真令人不敢置信。
(好大啊……)
之前真也说过,光是看它优雅地扭动自己巨大的身体,就可以打发很多时间。看来他说的是对的。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低落?」
真也重复他一开始在课堂上问的话。
总觉得这个人脑内的词汇似乎压倒性的不够,但他讲出口的话本身并没有隐含其他含义,这是他一路学习成长过的证明吧。与其说是直率的人,不如说完全不懂得控制自己。
──真没办法。真守已经做好觉悟,接下来铁定要走被他耻笑欺负的路线了。
「这个嘛,发生了很多事……没办法称心如意……」
「之前说的那个帅哥?」
「……大概就是那样。」
「被甩了。」
正如真守猜想的一样,被真也紧踩痛处后,让她悲伤地低下头来。
那时是六月中旬,正好是梅雨季的高峰期。
自从离开农夫市集,两人道别后,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好好地和叶二面对面。
她没有刻意避开叶二的打算。只是因为早上要去上学,晚上打工结束后才回家的真守,和在家工作的叶二之间的作息完全不一样。
出门丢垃圾或去阳台的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地屏住气息──被说在躲对方也无可奈何。
因为很害怕。就算知道自己根本比不上别人,但如果叶二和千鹤真的复合……
要是撞见他们在一起的景象,会让她痛苦到宛如刀割,可以的话她不想看到。
「……真蠢。」
「不要说出来。就算很蠢,撞见的时候还是会很低落啊。」
「我不是说你,是说他。」
真也说了一句稍纵即逝般的呢喃后,便面对著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脸也开始靠近她。
(────)
他在水槽前吻了真守。
亚马逊巨大鱼横越过她的视线一角。不知道为什么,那独特的动作正以慢速播放烙印在她的脑里。
真也慢慢离开她的唇。
她混乱的脑袋第一件思考的,是惊讶和出乎意料的强烈冲击。
毫无预告的被将了一军。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吗?
「……你在想什么?不要开我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而真也的回答非常简短。
(啊。)
他到现在还牵著真守的手,是更胜于雄辩的解释。
真守感受得到对方发热的掌心正轻轻颤抖,传达出他的真心。
佐仓井真也鼓起十足的勇气站在真守的面前,那心意清晰到无法蒙混,诉说著我担心你,我喜欢你。
啊啊,对了。她明明隐约感受到对方的心意,可是自己却──
「……对不起……佐仓井同学。说得……也是呢……对不起,我说了那么过份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真守快哭出来了。
「四月上课的时候,我就一直很注意你。」
她开始思考眼前这个男人。脑里浮现出对方总是站在周的旁边或后面,安静地伫立不动的模样。
因为真也不太常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不,正因如此,他那稀少的每一句话语,全都顾虑著真守。小心翼翼不要让真守受到伤害,不要让真守受伤。
「和我交往吧。」
「……没办法。」
「为什么?我不行吗?」
然后,真守在低著头的真也面前摇头,看起来反而像是无理取闹的孩子。
「不是的……因为还没结束……全都是我的问题……」
她完全没有整理自己的心情。
为什么?一定是因为她在终结一切以前就擅自逃跑。她不想抱著伤害人的风险面对其他人。
这明明就不是靠时间能忘却的轻松事。
她尽量不做自己办不到的事,更不会自己跑去决胜负,只有在她真的不开心的时候才会那样做。
现在的她,仍然被不动如山的事实逼迫著,火到现在还在熏烧。
「佐仓井同学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真守再度因为无法回应真也的心意而道歉。
真也短促地点头。
「──我知道了。」
「对不起。」
「去粉身碎骨,做个了断吧。我至少会帮你捡骨收尸。」
他呢喃的声音听起来像个沉稳的大人。
──该怎么做才会前进呢?
──往前往前!
──扬起停滞不前的「栗坂真守号」的帆布,继续往水平线驶去,
先起风吧。就算变成龙卷风,也要制造机会。
真守做好莫大的觉悟,走进那间店的大门。
她看见那位像是健美先生的六本木志织,正在大楼门市后方的盆栽区,一个人轻松地搬著好几个人才能搬运的造园用植树。
志织围在自己脖子上的猫比他还要早发现真守。
「喵──」
「三色堇,怎么了……哎呀,这不是小真守吗?」
看他完全没有变化,让真守放心地眯著双眼,点头示意。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耶,小亚泻带你来的吗?」
「不,我今天是自己走来的。」
她稍微张开双手,特别强调自己是一个人。
原本在找寻叶二身影的志织背著大到不合常理的巨木,皱了一下他端正的眉毛。
「……发生了某些事吧?」
啊啊。真守心想,能在这种时候察觉事态有异的志织店长,果然是个「好女人」。
「──我想做一件事情。」
「需要我的帮忙?」
「对,所以我特地过来。」
接著,真守在公寓腹地内的垃圾集散处埋伏等人。
时间是早上,为了不要让邻居觉得怪异,她拿著可燃垃圾袋。
真守住的「练马皇宫」的丢垃圾规则意外地非常严谨,很少有人会在前一晚先丢垃圾,基本上在早晨的数小时内,会有大量的人出入垃圾集散处。然后,就在人来人往之中。
(好──找到了!)
看见「他」走进集散处,确认他放好垃圾要离开的当下,真守就从阴影处一跃而出,扯开嗓子对著他的背影大喊:
「亚泻先生!」
「唔喔啊!」
穿著运动外套和T恤的背影大幅度地颤动,右脚上的勃肯鞋还差点掉下来。
「是栗坂啊……?」
「那个,拜托你就这样听我说吧,就站在那边!」
因为她到现在都还无法正面靠近叶二。
所以她想要改变现况。
「可以请你等我两个月吗?」
「……两个月?」
真守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的手势。
这是她和志织讨论后得到的估计数值。
「我还很不足,所以一定没办法说出口。可是,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有这一点时间的话,应该可以想办法……所以,拜托!」
「喂!」
她没说到底要想办法做什么,直接一鼓作气把可燃垃圾放在垃圾集散处,然后低头离开了现场。
一口气从后门的紧急出口爬到五楼,回到自己位于五〇三号的房间。
她以前倾的姿势奋力奔跑,就算冲进玄关走廊和客厅也没有停下来,一路奔跑跨越早就开启的落地窗,最后撞到阳台栅栏后才终于停下来。
她的心脏噗通乱跳,体内似乎要燃烧殆尽。话已说出口,没有后路了。
真守转身让自己的背靠著栅栏,凝视著脚下的翠绿盆栽。
「没错,这一切都要靠你了,加油啊,小橘……」
这次真的可以把躺卧在体育馆地上的自己叫起来吗?
***
蝉不知道在哪唧唧叫。
客厅的电视仍然无止尽地播放著夏季甲子园的现场直播。
那些年纪比真守小的棒球球员们,今天也认真努力追逐著白色的球。
播报员正在现场直播中报导比赛状况,二出局,一二垒有人。丢出去了。打中了。铜管乐队演奏著〈大叔你好〉【注】。高亢的口哨声。【注4:〈ハイサイおじさん〉为冲绳县出身的歌手喜纳昌吉创作歌曲,为日本高中棒球比赛中冲绳县代表队使用的加油曲。】
(啊……是冲绳的高中啊。)
背对著电视也知道。
回老家的凑是不是也正跟著爷爷奶奶一起观赏同一场转播呢?
越过和听得见电视声的客厅方向相反的阳台后,可以远远看见川崎的工厂群,即使现在是盂兰盆节的假期,也有工厂照常运作。虽然仍在运作的工厂不多,还是能看见包含联合工厂在内所排放出的细长烟雾,在天空中拖得长长的。
真守一边眺望著对她来说怀念不已的冒著薄灰烟的天空,一边用厨房剪刀剪东西。
「……真守,不要一直开窗,很热不是吗?」
「马上就好了,等我一下。」
「你到底在干嘛啊?」
妈妈用讶异的语气问道。
真守坐在落地窗前,没有回头就直接回答:
「摘果。」
「摘果?」
「我在减少多余的果实,这么一来,剩下的果实会比较大颗,也可以缩小每一颗果实的大小差异。」
在真守穿著拖鞋的脚边,有好几颗从名为小橘的温州橘子盆栽上剪下来的未成熟果实。
妈妈叹了一口大气。
「没想到你竟然会在东京迷上园艺之后回来……」
「也没有那么迷啦。」
「已经够了,不可以放好几个盆栽喔,不然我没办法晒衣服。」
「别担心,我回去的时候会带走。」
「还要再坐电车回去?」
「对。」
妈妈又再度叹了一口气,似乎一半是惊讶,一半是感慨。
就算暑假都把时间花在打工上,盂兰盆假期的时候一定要回老家。这是父母下达的严格命令。话虽如此,真守也不可能丢下小橘和甜叶菊不管,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带著小橘和甜叶菊坐电车。
当时的真守手里拿著放盆栽的大型塑胶袋,一路转搭地下铁和JR回家,看起来应该很诡异吧。
回到位于川崎的公司宿舍时,爸妈和弟弟都吓死了。
「我还以为你竟然长大到会带伴手礼回老家,结果竟然是自己的盆栽啊……」
「啰嗦,我之后不是还买了西瓜吗?」
虽然是从附近超市买的。
「执著在奇怪的地方这点,跟你爸简直不惶多让。」
「爸爸今天也去钓鱼了吧?」
「对,差不多要回来了吧……啊,说曹操曹操到。」
门铃响起,妈妈走去玄关。
「等一下,你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量啊!」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发出悲鸣声。
不久,爸爸穿著自己中意的钓鱼背心和钓鱼帽子,抱著一个巨大的钓鱼冰箱,只露出一张脸。
「太棒啦,爆钓爆钓!感觉我好像把东京湾的鱼群都钓来啦!真守,大丰收啊!」
爸爸费劲地把钓鱼冰箱放在地上,打开盖子。
因为被爸爸叫去看,真守只好不情愿地起身看了一下。
冰箱里面都是冰块和钓上来的鱼。
「丰收的量太多了,我不是每次都告诫过你吗?真是的,钓了这么多,就算想分给邻居,他们也都因为盂兰盆假期而不在家……」
「竹策鱼和鲭鱼!还钓到沙鮻鱼!」
妈妈为了寻找可以分送的人,立刻开始东奔西跑,爸爸则一直心情很好的模样。
「……今天要吃炸物和生鱼片?」
「应该是吧!」
「是喔,那爸爸,可以的话就用这橘子吧!」
真守把摘果疏苗后的青色橘子递给爸爸。
「这什么……酸橘?」
「不是,这是成熟前的橘子,不过可以拿来当作柠檬或酸橘使用喔,淋在炸物上会很好吃。」
爸爸仔细端详大约只有乒乓球大小的橘子。
「还有,妈妈,如果生鱼片还有剩的话,可以在饭上面放日本水菜和莴苣,再放剩下的生鱼片,做成海鲜沙拉丼也很棒喔,然后沾和风酱汁。」
「是、是喔……」
妈妈摆出了惊讶的表情。
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真守又开始回头照顾小橘。
甲子园的冠军是冲绳县代表学校,凑一定也很开心吧。
到了晚上,一如真守所说,饭桌上出现了炸竹策鱼,并且把切成一半的青色橘子当作柠檬使用。
「啊,好吃。」
坐在饭桌隔壁座的弟弟小声地说。
他不是个会说客套话的人,应该是真心觉得很好吃吧,毕竟他正默默地狼吞虎咽。
「真的耶,稍微挤一点橘子下去,吃起来变得好清爽喔,根本不认为那是橘子。」
「喂真守,这个像沙拉的丼饭也很棒喔,吃起来很像寿司,和生鱼片很搭。」
「太好了!」
看到自己的建议派上用场,真守开心地笑了。
「青色橘子还有剩吧?剩几颗?」
「没那么多啦,这只是盆栽而已。」
「不然妈妈也种一下好了。」
「咦?我?」
「不错啊?园艺店不只卖橘子,还有卖酸橘子和臭橙喔!」
妈妈睁大双眼说:「突然这样说……真困扰耶,还得整理阳台才行……」虽然很烦恼,但意外地看起来不是那么不愿意做。
「孩子的妈,看来我们家的真守好像多了一个很有用的兴趣喔!」
「对啊,明明只在读国小的时候种过牵牛花而已,到底是在哪边学到这些知识的啊?连料理方法都会了。」
双亲似乎觉得真守很不可思议。
「嗯,全都是隔壁邻居教的。」
「隔壁?」
「练马的?」
真守点头。
「哎呀,不谢谢对方可不行。」
「那个邻居的兴趣是园艺和做料理?一定是个既优雅又好心肠,外表又美丽的女性吧!」
「爸爸,你的表情很色咪咪喔。」
妈妈冷淡地吐嘈嘻嘻傻笑的爸爸。
就让他们暂时误解下去吧。
相对地,真守开口说:
「他真的很温柔,别担心,我最近也打算要给他谢礼。」
八月过著回老家和打工的生活,就算到了九月,大学生仍然在放暑假。真守心想到底夏天是什么啊?
和高中时期的朋友和回到东京的凑一起玩耍之后,她又继续过著整天在书店打工的日子,不知不觉,该行动的时期终于到来了。
到了差不多该回大学上课的九月下旬,时间是早上十点。
栗坂睽违许久按下亚泻叶二家的门铃。
──叮咚。
心脏几乎要从嘴巴跳出来了。
做好对方会隔著对讲机应答的准备时,没想到门突然打开了。
明明是自己按的门铃却自己吓呆的真守,突然就和戴著黑框眼镜及一身运动服的叶二对上眼。
「干嘛?」
他说话了。动了。不对,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那个……好久,不见了。」
「嗯,好像吧。」
「对啊,这个,可以的话请你吃!」
真守把自己准备好的小型纸袋递到叶二的面前。
叶二直接伸手收下,面无表情地确认纸袋的内容物。
「……橘子?」
「对,这是你给我的小橘种出来的橘子。」
后来果实终于成熟,变成橘色,看起来好像可以吃了。
因为是早熟的橘子,就算外皮还留有一点绿色,似乎也没关系。袋子里总共放了三颗大小不一的橘子。
不管是刮风的日子或下雨的日子,真守都持续为它浇水,遇到台风就把它搬到室内,炎热的酷暑之日又担忧它会不会枯乾,差点被洗好的衣物勾到时又紧张地轻抚胸口,还曾经一起搭电车回老家过。
这就是真守一路种植养育至今的温州橘子。
「……原本很怕自己不会种,没想到竟然可以把它养得这么大。」
「很麻烦吗?」
「不会,虽然很辛苦,但我不觉得烦。后来啊,我跑去志织店长那边买了肥料之类的,还一个人摘果喔!该怎么说呢,你教了我好多美妙的知识,真的很谢谢你,亚泻先生。」
真守再度低下头。
「现在这么想可能已经太迟,你也可能觉得都什么时候了才说这个。可是,我就是因为一直觉得自己好喜欢园艺,现在才会站在这里。今后我也会一直喜欢下去,所以第一份收获的蔬果,希望可以送给你吃。」
她为了传达这份想法,才下定决心一定要试著种小橘到结果为止。
她没有任何自信,不过,光是实际感受到自己努力种植也成功收获,就能够成为她往前踏出一步的寄托。
「……总之,看你中意成这样,也好。」
「是啊,我其实一直很喜欢亚──」
「可以在这里吃吗?」
叶二伸手摸索纸袋,让真守慌张不已。
「不,突然这样实在有点……」
「不然什么时候吃才好?」
叶二准备要用指甲剥橘子那有伤痕的外皮。
虽然是真守自己想给对方吃的,但她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想在自己的面前站著吃。
「……算了,既然要吃,就去更棒的地方吃吧。」
「亚泻先生?」
「喂,种橘子的栗坂,接下来有空吗?要陪我出远门吗?」
「要去哪里?」
「千叶的郊区。」
一个小时后,真守坐上叶二开的车,驶入了高速公路。
首都高速公路的湾岸线没什么车子。
过了都心的高楼大厦群之后,又经过设立了电视台和商业设施而热闹非凡的台场外围的彩虹大桥。再往前开一段路,就可以看见梦幻国度迪士尼乐园的招牌建筑物──灰姑娘城堡的尖塔。
高速驶过这两个地点后,景色接著改变成并排著巨大货柜和重型机器的工厂群,不久后,又开始混入山景和田景。
沿路的景色变化让人可以知道,往东京这个心脏区的方向时,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一路绵延排列过去。
「还要多久才会到建石小姐的农园?」
「谁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去,我听说下高速公路之后马上就会到。」
「这样啊……」
「不要发出那么担心的声音啦,别担心,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要相信导航的实力。」
她不安的原因不在这。
在于叶二想去的地方,是千鹤工作的「太阳农园」。
「他们主要栽培的无花果刚好要收成了,之前她也要我过去一次看看,刚好是个好机会吧?」
这是叶二说的。
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好啦。真守到现在都如此心想。
毕竟那可是千鹤所在之处。偏要在这种时机点去千鹤那边吗?
这该不会是在拐弯拒绝自己的告白吧?
(算了,也好……既然都出发了,让自己粉身碎骨,心情也会开朗点吧……)
感觉自己好像快要浮现出一个虚无的笑容。
既然要去,就开心地玩吧。
「──啊──!好期待啊!」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自暴自弃?」
「才没这回事。对了,亚泻先生,无花果是果乾的那个无花果吗?可以生吃的那个?」
「那个无花果?还有其他无花果吗?」
「这个……说来丢脸,其实我有点不喜欢吃生的无花果,虽然没有到不敢吃的地步。」
「不喜欢?口味吗?闻起来的味道吗?还是吃起来的感觉?」
「口味?应该是闻起来的味道吧。读国小的时候,我曾经吃过妈妈在超市买回来的无花果,觉得不太能接受……」
她被迫回忆起当时尝到的味道,实在不是很想再吃一次。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无花果和苹果、橘子等常见水果不一样,就算不吃无花果,也有很多同类可以取代,多亏如此,她已经好久没吃过了。
「原来如此。」
「可是我喜欢果乾或果酱之类的。」
为什么生的和加工品会有那么大的落差呢?
叶二把视线固定在马路的中线上,平淡地喃喃问说:
「你之前吃过的无花果是什么味道?」
「该怎么说,吃起来像草,或者说是有草腥味吧?」
「嗯……那么栗坂,你今天就跟千鹤多学一点吧。说不定会改变自己对无花果的印象。」
是这样吗?
「千鹤」这个单字让她觉得胸口些许刺痛,不过车子正朝著目的地行驶,已经没有退路了。
后来叶二换了线道,开往一般道路。
这时期的田地正好是收割期,在一片足以令人吃惊的亮金色稻穗之海的正中央,停著一台鲜红色的联合收割机。一位大叔坐在田埂上抽菸休息。
真守他们斜眼看著如画一般的景色,一路行驶在由田地之间的空隙所开出的农业道路中。
***
(──是鸟。)
一只白色的大鸟翩翩飞舞,降落在收割完成后的红褐色田中。
它有著优美的长脖子和长长的嘴喙,左右张开纯白的翅膀。
「……亚泻先生你看,那里有一只好大的鸟。」
「是白鹭吧。」
「好想要望远镜……」
这或许是她第一次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看见那么大只的鸟。
车子从一般道路开到比较大的岔路,然后一直以低速行驶在细窄的路上。
不管从左看还是从右看,全都是田地,顶多看见一些塑胶棚架或林地。
感觉这里的天空比东京的还要高耸宽广。
后来叶二把车停在位于田地正中央的小石子路上,就在老旧的木造平房和大型的置物柜前。
「在这里吗?」
「对,你等一下。」
这里没有额外设置看板或停车场导览图,让人不禁担心停在这真的没问题吗?
先早一步下车的叶二没去敲平房的门,而是在某处打电话。绑在置物柜前的狗正不停地吠叫。
后来,真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著「二叶君」!
建石千鹤不是从平房里出现,而是从田里冒出来。叶二轻轻地举手示意,真守也慌张地下车。
「不是要你抵达前先打电话给我吗?没有迷路吗?」
「抱歉,我忘了。反正都到了,没差吧。」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来倒是没差……」
建石千鹤穿著米色的衬衫和卡其色的吊带裤,头上再戴个草帽。她还是跟之前一样,明明没有穿戴多余的装饰,却是个令人眼睛一亮的美女。
不如说,正因为没有其他装饰,反而增添了她从内在散发出的透明感。
她看著真守的脸,毫无妆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
「栗坂妹妹,好久不见,谢谢你特地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
「──别、别这样说,我才不好意思,像是一只碍事的虫子一样打扰。」
「真是的!」
千鹤开朗地大笑。
──原来如此,这个人从容到可以如此大笑啊。不禁让人羡慕起她了。
「这家伙很讨厌吃无花果。」
「哎呀。」
「没有啦,没有到讨厌的地步!」
亚泻叶二干嘛突然这样说!真守慌张地解释说:
「我、我很爱吃无花果的果乾,只是有点不爱吃生的罢了,该说是吃不惯那味道吗……抱歉,说出这么失礼的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千鹤似乎不觉得自己被冒犯。
「没关系,今天应该可以让你在田里有一点新发现,好好期待吧!」
「……发现吗?」
「要不要先去看一下田?」
她不知为何一脸兴奋地走在前头,真守等人也开始移动。
「──话先说在前,由于我们的田没有使用除草剂之类的东西,所以有点脏喔,杂草很多,也会有蜘蛛网。」
大家走在田间小路的时候,千鹤突然开口说道。
「不要突然打预防针啦!」
「不打不行啊……不想让你们得到很差的第一印象嘛!」
「到底是有多糟啊?」
「啊,顺便问一下,你们有好好地穿鞋子吧?不可以穿凉鞋喔。」
千鹤回头说道。
真守在过来以前就姑且先换上牛仔裤和布鞋,叶二的上半身虽然还是居家服T恤,下半身则是工作裤和布鞋。
「应该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