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炎〉(2 / 2)
杏急忙回答:
「刀华姊姊干么道歉?又不是你的错!」
刀华为院里的人生气,她反而很开心。
就连院长也是──
「……就是说呀。有人发脾气,也让伊藤太太的孩子知道,不能随便对别人出言不逊。你的愤怒是有意义的。」
她并没有否定刀华的举动。
不过──
「但是不可以动粗。刀华还是伐刀者,要更注意呀。」
她也不忘告诫刀华。
院长会当场斥责刀华,也不是否定刀华的愤怒。
而是做为一个母亲,为刀华著想。
伐刀者与普通人。
双方的力量,以及背负的责任完全不一样。
即便刀华的愤怒有其正当性,法律和社会并不会考量这一点。
「……嗯。」
刀华也明白,乖顺地点头接受。
她听得进劝诫,内心的愤怒仍然无法释怀。
一开始看到小花等人身上的瘀血,她还以为只是小孩之间互相欺负。
但是──
「那些孩子说出『弃子』这个词,我就已经隐约猜到,毕竟这个词最近已经很少人使用……我一见到那些人,就明白梨央没说出口的原因是什么了。小花他们之所以被欺负,全是因为对方的家长。」
院长点点头。
「小孩子不会怀疑父母说的话。」
的确是那些小孩动手欺负小花和其他育幼院的孩子。
霸凌的原因却是那些男孩的父母造成的。
父母平时不断做出歧视〈若叶之家〉的发言。
而且是在小孩听得到的地方说。
孩子年纪越小,越容易相信父母的片面之词。
「半年前为止,明明没发生过这种事,那个伊藤太太搬过来之后……慢慢影响周遭居民……真是太强词夺理了。我们的确没办法过得像附近居民那样富裕,贵德原的人真的对我们很好。每天有三餐吃,也有好好洗澡。竟然说我们很臭……很穷,才会去当小偷……太过分了……」
杏想起刚才那些男孩的辱骂。
她不甘心地咬紧下唇。
「……虽然他们很过分,其实我和梨央过得还好。上了中学,就很少有同学不思考,直接相信父母的话。但是小花他们……已经不想去学校上课了……」
「学校和教育委员会都不打算介入吗?」
「我和校方商量过,不过……伊藤太太的父亲是县政府教育委员会的上级,伊藤太太也在小学担任家长会(PTA)会长。」院长说道。
「而且伊藤太太的丈夫是〈佐山汽车〉的人事经理。现在住在这区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小孩以后可以到〈佐山汽车〉上班,所以都站在伊藤太太那边。」
越听越觉得育幼院四面楚歌,刀华不由得咬紧牙。
「他们的地位这么高,为什么还要排挤人?太无聊了……!」
「唉……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们可能觉得自己花大钱买地买房,看不惯有人免费住在同一块土地上。又或者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欺负别人。这些孩子这么可爱,他们居然能对孩子们讲出没人性的话。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些人。」
院长低声抱怨著。她的神情非常疲惫。
刀华见到那副虚弱的模样,更觉得痛心。
她或许是年纪大了,看起来比刀华待在育幼院的时候更瘦弱。
至少自己还在育幼院,这段期间多少要减轻院长的负担。
刀华心想,擦完碗盘,拿起装满厨余的垃圾袋。
「……我去丢厨余。」
不过──
「啊,刀华姊姊,等一下。」
「厨余先放里面,我明天早上再拿去丢。」
杏和院长叫住刀华。
刀华疑惑地问:
「……?为什么?垃圾收集场不是就在旁边?」
没必要等到早上垃圾车到了再扔。
现在又是夏天,厨余很容易发臭。
杏悲伤地回答刀华:
「有人擅自换掉收集场的锁,打不开。」
「──────」
刀华手中的垃圾袋登时滑落。
幸好袋口已经绑紧,厨余没有洒出来。但是──
「霸凌不只发生在学校……?」
「这里的人几乎换成新居民……为了孩子好,我也想过要搬到别的地方,所以刚才和彼方商量过这事,但似乎很难建立新的育幼院。该怎么办才好……」
「──────」
刀华这才察觉。
小花等人受伤只是一小部分结果,她忽略真正的现实。
既然霸凌源头是家长,事情不可能止步于学校之内。
那些糟糕家长会对小孩灌输恶质谣言,自然也会欺负独自支撑育幼院的老太太。
然而──
这位老太太不能示弱。
她不会把自己的伤痛暴露给孩子。
只会强忍痛苦,静静忍耐。
刀华很清楚,这位妈妈就是这么坚强。
……自己时隔半年回到家里,坚强的妈妈却让自己见到如此虚弱的神情。
她已经疲惫不堪。
刀华惊觉这个事实的当下,脑中传来如同击铁撞击的声响。
同时,沸腾的情感倾泻流出。
(为什么……)
为什么非得让她露出这么辛苦的表情?
她和几个毫无血缘的孩子住在一起,把他们当成亲生儿女,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
二十四小时,三百六十五天,时时刻刻陪在孩子身边。
这对她来说不是工作,不是奉献。
是信念。
她名副其实献出自己的人生,只为了让失去父母的孩子,拥有更加富足的人生。
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这种苦差事。
她的信念多么高尚、多么值得尊敬。
那些家伙却强词夺理,蛮横地压迫这名女性。
──这一剎那,刀华脑中浮现去年的记忆。
七星剑武祭季军赛之前,她接到院长心脏病发消息。当时的自己有多绝望。
院长若是继续承受这种精神负担,难保不会发生第二次。
必须保护她。
岂能坐视这种荒唐事?
自己──绝对不会原谅这种荒谬状况。
「您放心。」
刀华的低语十分冷淡,她捡起垃圾袋。
接著──
「从现在起,我一定会保护大家。」
「刀华……」
她无视两人的提醒,从后门走到地区共用的垃圾收集场。
◆◇◆◇◆
公用垃圾收集场的栅栏门锁,是常见的挂锁。
这种锁头对刀华来说,毫无用处。
她以电磁力操作锁内构造,打开锁头,将垃圾袋扔进收集场之后,回到〈若叶之家〉。
一路上,院长方才虚弱的神情始终在刀华脑海里挥之不去。
院长说,或许应该搬到别的地方生活。
但彼方面有难色,代表迁离育幼院并不容易。
毕竟这类机构需要收容大量儿童,还得让孩子们集体生活。
迁移地点原本就难找,也需要一大笔迁移费用。
即便幸运找到满足条件的新天地,当地居民也不一定能爽快接纳〈若叶之家〉。
有些地区的居民甚至会以地价会贬值为理由,发起反对运动。近年以「避邻效应」为名,陆续有相关抗议活动引发话题。
因此,贵德原慈善基金会希望尽可能维持已经建立的机构。
刀华也赞成贵德原的想法。
迁移,代表必须舍弃现在的生活。
必须拋弃习惯的土地、房子、人际关系,一点都不剩。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他们先住进这块土地。
那些新居民是新市镇建立之后才搬来,他们为什么必须对后到之辈言听计从,甚至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
光是必须讨论迁离,就令人一肚子火。
(谁会让他们得逞。)
平时〈若叶之家〉只有院长一个成年人,那些家伙才敢这么嚣张。
一个老太太,无力抵抗他们。
对手不会还手,他们想怎么揍就怎么揍。
他们只敢欺负弱小,就是一群小人。
今天他们对彼方的态度,证明了一切。
那么,处理方式简单多了。
只要自己住进育幼院,就能解决问题。
自己参与特别徵召,已经累积足够功绩考取魔法骑士执照。她已经不需要每天到校上课。
她如果维持最低限度的上课日数,守在院长身边,那些家伙就无计可施。
他们想搞什么小动作,动用能力就能轻易察觉。
若是他们骚扰育幼院留下证据,就有藉口对他们进行社会性抹杀。
警察总是等到事发之后才有动作。换做是自己出马请求协助,警方一定会立刻行动,尽全力协助自己调查真相。〈雷切〉之名──以及名号下累积的功绩,就是这么有价值。
自己的名号能够充分动用公权力。相较之下,PTA会长、公司经理根本小巫见大巫。
刀华并不喜欢滥用权力,但是对方这么爱找麻烦,也是无可奈何。
届时,自己会毫不留情击溃那些邪恶企图。
……就如前述。
刀华怒气冲天,脑中尽在思考对策,心不在焉。
她一回到家,放洗澡水时;
院长拜托她找浴衣,想拿给走失老人当作换洗衣物时;
还有她送浴衣给老人的时候,一直在想事情。
所以,她不小心犯错了。
她竟然没有敲门,直接打开更衣间的门。
「──────啊。」
「嗯?是哪一位进来了?」
刀华打开更衣间的门,老人正好走出浴室。
两人正巧碰上,她一不小心看光老人的裸体──
「………………」
她吓得瞪大双眼,僵在原地好一阵子。
不过──
「……这个呼吸方式…………是刀华小姐呀。」
刀华听见老人的话,猛地回神,赶紧道歉:
「对、对不起!我真是的,想事情想到出神……!」
「果然是你呀。哪里,我都这把岁数了,被人看了也不害羞的……倒是刀华小姐来这里,有何贵干?」
老人似乎看不见刀华手中的浴衣。
刀华回答老人的疑问。
「啊,是。我拿换洗衣物来给播磨先生。您暂时先穿这件浴衣,等衣服乾吧。不过这是女用浴衣,尺寸可能不太合……」
「喔喔,你竟然帮我洗了衣服吗?」
「毕、毕竟衣服满脏的……」
「还替我准备换洗衣物,真是太麻烦你了,谢谢。」
老人道完谢,用浴巾擦乾手,伸手摸索。
刀华将浴衣递到指头前,他有礼地接过浴衣。
她的目的达成了。
「真的不好意思……!」
自己不够谨慎,不小心让老人丢脸。刀华再次道歉,走出更衣间。
她关上门──
「…………………………」
又停下脚步。
刀华在两人巧遇的瞬间,不小心看见了。
她下意识,看出神了。
老人瘦成皮包骨的身躯上,刻有无数伤痕。
「…………请问……」
「是?什么事?」
「那个,您身上的伤……」
她太在意了。
刀华隔著门,询问老人。
「那些伤疤,不是普通的伤,对不对?」
「哎呀,你看得出来?」
「……我毕竟是一名骑士。」
没错,正因为刀华是骑士,她很清楚怎么做,可以在人体上留下哪一种伤痕。
纯粹的旧伤不会吸引刀华的目光。
然而老人身上的伤疤,并不单纯。
撕裂伤疤、穿刺疤遍及全身。撕扯肌肉的痕迹,烧烂的皮肤。腹部、侧腹的手术切痕、缝合痕迹、无数注射孔洞以及钻孔,感受不到任何顾忌。骨骼不自然扭曲,最后是……无力下垂的眼睑,里头的眼球早已遭人刨除。
他一身──都是拷问疤痕,而且极其凄惨。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见伤眼的东西了。」
「不、别这么说……我只是很在意,您怎么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原来如此。」老人闻言,悄声说完,隔著门对刀华解释:
「……我瞎了以后,看不见自己的长相,但从周遭人的反应来看,我的外貌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可能看起来七十多岁。我的年纪其实更老一些……我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参军过。」
「!所以那身伤是……!」
「是,就是战时留下的……我隶属的大队当时已经深入大陆,军队撤退时,全队人马直接被拋弃。结果敌军包围我们,俘虏了所有人……之后的遭遇,最好不要说给年轻小姐听啊。」
老人含糊带过。
但是看到伤疤,就知道他曾经遭受多么惨不忍睹的虐待。
在那个时代,日本人在大陆人眼中,就是侵略者。
一旦遭到俘虏,对方不可能手下留情。
残害到濒临极限,唯有死亡是唯一出路。这名老人经历了地狱。
「……我只是个小女孩,对长辈说这种话或许有点僭越。多亏各位努力奋战,我们才有今天的生活,请让我向您致敬。辛苦您了。」
「呵呵,我在刀华小姐这个年纪,可不像你这么有礼貌。院里的孩子告诉我,你也是出身自这间育幼院。你受过很良好的教育呀。」
「都要多亏妈妈和贵德原家,我非常感谢他们。」
刀华点了点头,向老人道歉。毕竟是自己让他回想起不堪的过往。
「……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告诉我这么难过的事。那我就失陪了。」
接著,她准备离去。
不过──
「啊,请等一下……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老人从门的另一头叫住刀华。
「是?请说。」
「听方才的争执,还有厨房里的谈话,现在这间机构面临十分恼人的问题,是不是?」
刀华一惊。
「您听见了?」
「不好意思,居然偷听各位谈话。不过我瞎了眼,听力是唯一的救命绳,总是会不小心听见。」
刀华心想,原来如此,那也无可奈何。
他只靠呼吸方式,就猜出眼前的人是刀华。
老人的听力绝佳,想必也能一边和孩子谈笑,一边听清楚厨房的对话。
但是老人是外人,他何必在意院里的对话?
刀华一脸疑惑。老人开口问道:
「你说要保护所有人,请问你实际上想要怎么保护他们?」
「……我明年才毕业,但我已经累积必要的功绩,足以考取魔法骑士执照。所以我打算暂时不回学校,在育幼院里待上一阵子。」
刀华不懂老人为何要问自己的打算,但没必要隐瞒。她诚实地回答:
「我在日本还算有点名气。只要我盯得够紧,他们就没办法像以往一样骚扰育幼院。」
老人听完刀华的答案──感想有点出乎意料。
「……你真是灿烂啊。」
「灿烂?」
盲眼老人说出不知所以然的话。
刀华疑惑地歪了歪头,正想反问言下之意──
「但是,最好别这么做。」
否定宛如利刃,果断地飞进耳中,她不禁语塞。
「为、为什么不行?」
刀华不明白老人为何劝阻她。
老人和育幼院非亲非故,为何会对育幼院的难题有兴趣?刀华不明白,比起这个问题,她更不懂的是,他为何不赞成自己对抗那些恶意?
老人的语气像在提醒刀华:
「刀华小姐,虽然这么问,很像是用问题回答问题。你认为为何会发生争吵?」
「……任意妄为的人类,因为自私迫害别人。」
「不对。」
老人否定刀华的回答,公布答案。
「是因为不够了解彼此,才会引发纷争。」
「不够了解……?」
「刀华小姐,我经历那场战争之后,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人性本善』。人类并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他人,非常与众不同。人若是伤害他人,一定有其原因。就连那些母子也一样。倘若不去理解原因,以暴制暴……就会引发战争。」
「……!所以您是叫我们不要抵抗他们的蛮横!?那些孩子、妈妈和大家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难道他们就可以继续践踏弱小!?」
与其平白无故遭人践踏,起身战斗更有意义。
「你说得没错,有些困难,的确需要以力量排除,这是事实。」老人听了刀华的反驳,先是认同她,接著──
「但这次真的有必要以暴制暴?你说现在除了动用力量,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但你真的深入了解过那些家庭?那些家庭又足够了解你们?」
「这……」
「未知会引发同等的恐惧。比方说……刀华小姐也正在提防我。」
「……!」
对方猜中自己的想法。刀华哑口无言。
他听得见自己在厨房的对话。
那么,他当时待在同一个房间,自己和彼方的对话当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自己的确在提防这名老人。
毕竟对方来路不明,这点自卫理所当然。
而老人认为……那些新市镇的居民最近才刚搬进来,这道理在他们身上也说得通。
「可是……可是──」
刀华没办法反驳老人的说法,但她也吞不下这口气,老半天说不出半句话。
更衣间的门开了,老人走出更衣间。院长的浴衣对老人来说,果然短了一些。
他面对刀华──
「人与人只要互相理解,就很难憎恨彼此。刀华小姐,我很感谢各位的照顾,能不能让我协助你们面对眼前的问题,做为谢礼?只不过,可能需要花点时间。」
平静地向她提议。
◆◇◆◇◆
隔天早上。
〈若叶之家〉的孩子以及返乡组三人,一起前往新市镇旁的大公园。
他们之所以来公园──
「要去净街?」
杏这么一问,院长率领众人,笑容满面地回答:
「今天大家就在这座公园和外面的街道捡垃圾。我现在来发手套,大家都要戴。要小心碎瓶子之类的,很危险喔。」
「院长,为什么要捡垃圾?」
「路上跟公园变乾净,大家会很开心,对不对?」
「啊,嗯。是会很开心,可是──」
「这是大家共用的地方,要大家一起维持整洁喔。」
「说得也是。」
「好──」
「好欸,反正都要捡,大家来比比看,谁捡的垃圾多!」
年幼的小孩子老实听从院长。
但较年长的两名中学生仍然维持复杂的神情。
两人还觉得莫名其妙。院长不知道有什么心境变化,忽然提议净街活动。
也难怪他们会疑惑。
毕竟一开始并不是院长提议要做义工。
「表面上是院长提议,也是院长带大家来参加,但这是那个老爷爷的点子,对吧?」
刀华听泡沫问起,点了点头。
「嗯,院长昨天晚上和他谈了一下。」
老人在更衣间聊完以后,也向院长表示,自己希望协助〈若叶之家〉解决问题。
刀华在一旁远远看著两人。院长当下面带疑惑,但她应该同意了老人的提议,今天才会带队出来。
「阿姨,你们是〈若叶之家〉育幼院的人吗?」
院长在发放手套时,一名女子前来向院长搭话。
女子梳著夸张的庞克发型,穿著运动服。
她身后领著十个男人,也都打扮得十分浮夸。
这景象太震撼,小孩纷纷瑟缩起来。
「哎呀,昨天就是你接了电话?」
院长毫不畏惧,亲切地回应女子。
打扮夸张的女子点了点头。
「安安,我是永德学园志工社社长,我叫做绀野。后面那些人是社员。感谢你们参加今天的净街活动喔!」
「我才要谢谢你让我们临时加入。不过你们这么年轻,竟然愿意义务打扫街道,真令人佩服。」
「就是年轻才要做呀。我们多的是活力,可以享受青春,有时也想做些有益社会的事嘛!你们说对不对?」
「「「YEAH!」」」
「那我们赶快开始净街啰。阿健,把垃圾袋发给小孩。」
男人按照指示,把市府规定的垃圾袋发给〈若叶之家〉的孩子们。
他们外表看似粗野,其实只是附近大学的志工社团。
「不是只有〈若叶之家〉要做义工啊?」
「是的,还有其他成员。」
刀华和泡沫站在距离孩子一步之外。话题中的老人,播磨天童上前搭话。
「他们是山脚下那所大学的学生。〈若叶之家〉可以自己举办活动,但是捡垃圾活动必须事先向政府申请。这次是直接加入已经预定的活动。」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今天突然跑出来。」
刀华听完解释,才明白活动为何迅速定案。
另一方面──
「……我听刀华说了,你认为彼此了解比直接抵抗更重要?」
泡沫狐疑地仰望老人。
「是的,我是这么说没错。」
「也就是说,你想利用志工活动提升〈若叶之家〉的形象?」
「没有错。」
「……这不会太刻意?我觉得外人反而会反弹。」
「没有这回事。」
刀华和泡沫有同样的担忧。
老人却明确地否定他们。
「无论契机为何,只要心诚,人们一定感受得到……那些孩子都非常心地善良,愿意将喜欢的配菜分给素昧平生的我。内心没有一丝虚假。那么,他们的诚意必定能传达出去。」
因为「人性本善」。
老人说完想法,拄著拐杖走向孩子。
「真的没问题吗……」
会不会反被当成装乖,继续受人欺负?
泡沫仍然拋不开疑虑。
刀华也有同感。
她始终抱持疑问。这么做真能和那群坏心眼的大人互相理解?
但是──
「我觉得那位老人家的意见很正确。」
贵德原彼方一个人姗姗来迟。她明白老人为何要策划今天的净街活动。
「啊,彼方,你换运动服了?真难得。」
「考量到今天的目的,不太方便穿著那身礼服参加。」
彼方一反平时的装扮,穿得十分朴实。她将政府指定垃圾袋递给刀华和泡沫,继续解释:
「慈善活动总是会招来批评。每次有企业家捐款的时候,不都会听见这类批判吗?『伪善』、『刻意装好人』等等。」
「喔,的确很常听到。」
「他们的批评或许说中一部分事实。但──这其实无所谓。假如伪善救得了人,那么这举止就值得尊敬。比起什么也不做,只会批评做出行动的人,伪善更有价值。一定有人愿意理解,也有人赞同──」
彼方说道。这些人会扩大活动规模,进而让社会理解自己。
「既然如此,付诸行动就很重要了。我认为在大众理解〈若叶之家〉的前提下,今天的活动有它的实质意义。更何况,若是昨天那些太太撞见这次活动,特地来批评我们伪善,别忘记我们现在还待在〈若叶之家〉。我们可以亲手保护孩子。」
「……说得也是。」
刀华认为彼方说得对,表示同意。
与其坐著挨打,主动行动的确更好。
再说,假如自己跟泡沫的担忧成真,事情往坏的方向发展,他们还陪在孩子身边,绝不会让那些母亲恣意妄为。
他们一定会挺身而出。
三人确认彼此的想法。
当他们取得共识,彼方稍微压低音量,悄声说道:
「话又说回来,那位老人家……很熟练呢。」
「彼方,熟练是什么意思?」
「每个地区总会有学生或民间社团做志工,但很少人会知道这些活动,也不会知道活动本身会募集参加者。院长一定也不知道。」
「的确……」
「昨晚拟定计画,当下直接找到合适的活动,接触负责人。他懂得利用义工活动提升形象,手段俐落迅速。如此熟练,很可能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宣传。而且……」
彼方眯起蓝眼,凝视著老人。孩子已经开始净街,老人融入在其中。
他眼瞎,必须摸索好一阵子才找得到垃圾。
他在孩子协助之下,好不容易才捡起垃圾。
如果讲求效率,他不应该一起下去净街。
老人却一边感谢孩子,一边清理街道。
据彼方所说,他是刻意选择融入。
「小孩都想装大人,所以喜欢帮助别人。他亲切又仔细,适时和孩子们对话,以免他们厌烦。那位老人家非常习惯领导他人。他或许曾经领导大型组织,可能是公司或团体。」
「……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人不愿提起过去。
自己来自何方,过往的经历,全都闭口不谈。
说实话,这个老人太可疑,也令刀华提不起劲参与他提议的活动。
自己并不认为他是坏人,但是……
正当三人思考老人的来历──
「喂,那边三个人,你们不要偷懒,快帮忙啦。」
梨央看他们一直说话不动手,出声催促。
「不好意思──!」彼方回答完:
「我们之后再讨论老人家的来历,现在先跟大家一起清理街道。至少要稍微柔化〈若叶之家〉的形象。」
「嗯。」
「难得的暑假居然要捡垃圾啊。」
于是,刀华一行人陪著孩子、大学生,一起努力清理街道。
◆◇◆◇◆
一决定动手做,这类志工服务其实做起来很愉快。
刀华原本就喜欢帮助别人。
最重要的是,小花这些年幼孩子一直做得很快乐。
难得的暑假,他们却带去参加大人发起的净街活动。除了老人亲切地与孩子交流,主办方的大学生也帮了不少忙,才让孩子快乐参与净街。
他们收到孩子捡来的垃圾后──
『嗯──这个应该值三十心动点数!』
『咦──那个就有三十点,那我捡到的半裸莉莉嘉人偶应该要有四十心动点数呀!』
用奇怪的评分标准帮孩子计分、比大小;还用垃圾做出奇怪模型,取悦孩子;午休还会陪孩子一起玩踢罐子。
下午一行人分成大学生队与〈若叶之家〉队,比赛哪一队捡的垃圾越多,赢的一方可以获得豪华奖品,藉此提升孩子捡垃圾的积极度。结果是〈若叶之家〉获胜,大学生队把社团的旧桌游送给孩子,做为奖品。
其实……大学生队有十名以上的大人,不可能输给小朋友。他们应该是在定胜负之前,偷偷掉包垃圾数量,好让这些临时参加的小参加者,开心度过今天的活动。
──〈若叶之家〉的志工活动不只这一天。
隔天,再隔天,大家都一起参与各式各样的志工,例如在街上捡垃圾、去公园帮忙漆油漆、拜访老人养护中心等等。
这些点子都出自那名老人。
他说,活动必须持续进行才有意义。
现在正好是暑假,天天都会举办地区性的志工活动,只要有网路就能轻易找到,不愁没活动。
而参与活动的时间都非常充实,也十分正面。
忙碌的现代日本社会中,会参加这类活动的人,都愿意为他人花费自己的时间。
他们对年幼的参加者抱有好感,不会像那些母亲一样带有敌意,或是口出攻击。还会从头开始,仔细教导孩子工作内容,或是老游戏的规则,好让他们能和养护中心的老人一起玩耍。
孩子会看著大人的言行长大。
这些孩子已经看见大人丑恶的一面,透过志工活动,让孩子看看大人正面的姿态,也有其正向意义。
……扣除参与志工活动,老人还准备了另外一项提升形象的方式,两者同时进行。
这个方式不像志工活动这么费工。
那就是每日问候。
保持笑容,在街道上问候行人。就这么简单。院长原本就教导孩子要时时问候别人,但是当新旧居民交替,这附近多了伊藤这类坏心眼又狭窄的居民,每当他们笑著打招呼,总是得到厌恶的表情,孩子也渐渐退缩了。
老人告诉所有人,需要重新认知问候的重要性。
『他们非常胆小。没错,他们是大人,却很怯懦。他们不了解你们,因为害怕而对你们起戒心。正因为如此,你们温柔又勇敢,要主动靠近他们,告诉胆小怕事的大人,我们并不可怕。』
于是……〈若叶之家〉同时开始这两项提升形象的活动,过了五天,渐渐开始生效。
傍晚,负责采买晚餐材料的孩子一回到家,就雀跃无比地告诉所有人。附近的人因为〈若叶之家〉帮忙打扫街道、有精神地打招呼,开始称赞他们。
伊藤这类恶劣人士,当然不可能突然改变态度。刀华等人也不时听见,这些人背地里批判〈若叶之家〉太装模作样、目的太明显。
但是,这地区的居民就算只计算这一带,至少多达几千人。不可能所有人都像伊藤这么具攻击性。他们不会摆出那么激烈的态度,也不像那些太太那么幼稚,不会执拗地攻击〈若叶之家〉,也没兴趣批评。大部分居民都是这么沉默。
为什么?
因为他们根本不认识〈若叶之家〉。
〈若叶之家〉里的孩子过著什么生活,接受什么样的教育,这些居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老人的宣传行动,反而推动这些沉默的大多数认识〈若叶之家〉。
周遭居民逐渐变化,孩子参与公益活动之后,笑容更多了。即使刀华和泡沫一开始质疑老人提倡的行动,见到种种变化,也不得不改变想法。
老人提议的行动,或许无法和那些恶劣母亲互相理解,却也并非白费力气。
这些行为都具有正向意义。
……他们的确开始这么认为。
事件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
「这是、什么……」
一大早,刀华听见年幼孩子的抽泣声,急忙奔到中庭。
接著,她哑然失色。
〈若叶之家〉的中庭到处都是厨余,散发腐臭味。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刀华问道。院长就在外侧长廊上,抱紧孩子。
她轻抚孩子们的后脑勺,哀伤地回答:
「一早起来,我闻到奇怪的臭味,走过来一看,中庭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是谁做这种事……唔、太过分了……」
「还会有谁!」
杏哽咽地喃喃问道。梨央气得怒吼:
「除了那群老太婆,谁会干这种勾当!混蛋!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
梨央往长廊的柱子用力一捶,发泄怒气。
他是院里年长的男孩子,这愤怒也许出自责任感。
刀华和泡沫同样气愤。
愤怒早已超过沸点,两人气得脸色翻红又发青。
就在这个时间点。
「哎呀呀,我还在想这里怎么比平常更臭了,这是怎么了?」
话题中的人物,她刺耳的声音正好传进众人耳里。
穿著紫色洋装的妙龄女子。
她就是伊藤,是她在刀华返乡第一天,口无遮拦辱骂〈若叶之家〉。
伊藤带著当天同行的妈妈好友,在〈若叶之家〉门前皱起眉头。
「你们看呀,这庭院到处都是厨余。到底在做什么呢?」
「呃、是啊……真是的……」
「真是臭死人了……」
妈妈好友也附和道,和伊藤一样皱起眉头。
这三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凑巧了。刀华说道:
「是你们做的?」
「「……!」」
两名跟班听见刀华质问,脸色一绿。只有伊藤无动于衷。
「哎呀,真是的,请别故意牵拖好吗?明明是你们自己收集垃圾,又自己打翻了。我听说了,你们最近不是很努力收垃圾吗?你们说是不是?」
「……是、是啊。」
「是呀……」
「你们这么喜欢垃圾,下次我也把家里的垃圾拿来送你们好了。公共垃圾场变宽了,对我们也很有帮助呢。哈哈哈。」
这只是假设。
假设不是她们做的,为什么她见到这副惨状,还笑得出来?
她们的行为太难以理解,足以毁掉刀华一行人最后一分耐心。
「刀华,我发动能力,马上就能揪出凶手。这次别再阻止我。」
「嗯,我也忍到极限了。」
「咦?能、能力?」
伊藤听见这危险字眼,顿时绷紧了脸。
泡沫答道:
「我和刀华一样,都是破军的学生骑士。而我的伐刀绝技〈绝对不确定性〉,可以操纵事件的『结果』。我现在就把结果改成自己看到事发现场。那么,我的脑中马上就会浮现凶手的容貌。」
「「「──────!?」」」
三名母亲的表情顿时变得焦躁又狼狈。
泡沫的因果干涉系能力十分稀有。
大部分人对于伐刀者能力的认知,就是会喷火、发出雷电,简单明瞭。对于非伐刀者来说,更是如此。
这些母亲也是同一类人。
伊藤马上喷著口水抗议:
「学、学生骑士怎么能在校外用魔法!?」
「我好歹是破军的学生会副会长,拥有和地位相应的权力。说得具体一点,我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在校外动用不带杀伤力的能力。」
「什……」
「现在放暑假,搞不好我这藉口派不上用场。真要判我违规使用能力也无所谓,要罚就罚──有人敢恶整我的家人,我会先让那混帐死得很难看。」
「~~~~~!快、快住手────」
泡沫当然充耳不闻。
他比出手枪手势,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发动伐刀绝技。
「慢著。」
当他正要扣下扳机。
某个人物抓住泡沫的手,阻止了他。
是那名老人,播磨天童。
「……你搞什么?」
泡沫问道,语气甚至带著杀意。
老人却不害怕,平静如水地说:
「动用你的力量,或许马上能知道凶手就在她们之中。但到时候,双方必定会决裂。人与人之间的往来,有些事情保持模糊会更顺遂。」
「那种屁话有用才怪!!!!」
「唔、这、这里这么臭,怎么能继续待下去!衣服会沾到味道!两位,我们走吧!」
伊藤见到泡沫与老人争执,不会放过这机会。
她们趁机逃走,快步离开〈若叶之家〉。
但她们逃走也无济于事。
这次〈绝对不确定性〉的对象是泡沫自己,改变的是自己早上的行动。
她们逃走,也躲不掉改变后的因果。
「小沫,动手。违规使用的责任我来担。」
「刀华小姐……」
「我很感谢播磨先生,你为〈若叶之家〉想了很多解决方法。我也认为你的方式有其道理,但是──」
但是,不够。
对方抱持恶意接近,企图迫害他们。这么做无法与这些恶劣的人互相理解。
这副惨状就是证据。既然如此──
「我不能继续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家人莫名受人打压。」
「忍耐也是一种战斗方式,有些事忍到最后,才会有收获。」
「并没有。」
「先听听他们的解释,再下决定也不迟。」
「……咦?」
刀华面带疑惑,不明白老人的言下之意。
老人见状──
「我知道你们在那里。是不是有话想对我们说?过来吧。」
他朝大门旁的砖墙说道。
砖墙阴影处出现三个小男孩。
「「「……………………」」」
「你、你们是……」
「诚人……」
他们是小花的同学,也是那些母亲的孩子。
「那、那个……就是……」
「你们是伊藤太太他们的小朋友,对不对?你们想跟我们说什么?」
院长靠近三个小孩,问道。
三人尴尬地看了看彼此,仍然吞吞吐吐。
彷佛希望自己以外的人先说话。
良久──
「「「对不起!!!!」」」
三人异口同声,低头道歉。
「是我们乱丢这些厨余。」
「我们和妈妈一起过来……早上丢的……」
「诚人的妈妈要我们帮忙,所以才……」
「「「──!?」」」
说实话,众人早就隐约察觉,凶手就是那些母亲。
他们并不讶异。
她们的儿子跑来道歉……这比较令人惊讶。
「……这样呀。可是……你们老实道歉了,为什么呢?」
院长配合男孩们的视线,问出所有人共同的疑问。
带头的诚人看向屋内的刀华,回答道:
「因为那个大姊姊生气了。」
「……!」
「欺负小花她们很有趣,跟妈妈说也不会被骂,所以我以为没关系。可是……看到妈妈她们被骂了,果然还是觉得,我们做错事了……」
「而、而且……妈妈她们总是说这里的人又穷又会偷东西,很坏。可是,我们平常会去的公园,还有其他地方都变乾净了。我就想,他们也没这么坏……」
「所以我们一起说好,要来跟大家道歉。」
他们看向小花那些同龄孩子,再次低头。
「小花,那个……对不起……」
院长轻柔地抚摸三人的头:
「这样呀……你们一定很努力思考该怎么做。小花,还有大家……你们听到了吗?」
她回过头,问向〈若叶之家〉的孩子们。
「我知道,大家在学校都过得很不开心,可是他们现在向你们道歉了。他们不是被大人逼著道歉,而是自己思考,自己决定要道歉……这很需要勇气。你们或许忘不了他们以前做过的事……但是,能不能原谅他们呢?」
「「「……………………」」」
孩子不知所措,沉默不语。
毕竟道歉来得太突然,他们还没有厘清自己的心情。
但是,他们并没有消化太久。
一片沉默当中,小花率先走下长廊,对三人说道:
「你们可以一起帮我们打扫吗?」
三人闻言,神情一亮。
「呃,好、当然好!对不对!?」
「嗯!现在就扫!」
他们手忙脚乱地跑进〈若叶之家〉的中庭。
孩子们也欢迎三名男孩,互相对话。
他们笨拙,仍然努力接近彼此。
「……………………怎么会……」
刀华和泡沫在旁边见证孩子的变化,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疑惑。
为什么他们愿意道歉?
为什么孩子们愿意原谅男孩?
两人的思考还跟不上状况。
老人对两人说道:
「『人性本善』,人类原本就是如此高贵。」
他不断提到这句话。
「人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他人。即便有原因,大部分都是出自陌生,进而引发误会……透过这次事件,那些男孩知道〈若叶之家〉的人,并不像母亲口中说的恶劣;你们也知道,那些男孩其实既勇敢又直率,做了坏事能够好好道歉。既然如此,你们不再需要继续争吵。」
老人述说道。既然「人性本善」,所谓的「恶」必定是后天造成。
因此,小孩比大人拥有更强烈、更纯粹的「善」,也比大人更能坦率接受眼前的事实。
「即便大人无法像天真的孩童一样改变,总有一天他们会了解,育幼院里的孩子其实非常善良。」
「呜哇,这什么状况?好臭!」
「怎么了?你们不小心打翻厨余桶吗?」
下一秒,某处传来陌生的惨叫。
看向声音来源,发现大门前站著两个人。他们是〈若叶之家〉志工活动第一天里,那群发型浮夸的大学生。
「是做志工的大姊跟大哥,你们怎么会来?」
梨央问道。女大学生举起塑胶袋,回答道:
「嗯?我不是答应你们,要送桌游给你们当奖品?就向院长太太问了地址。你看,我带来了。是说好像发生不得了的事,怎啦?」
「嗯……就是、有人骚扰,这样。」
「嗄啊!?对这间育幼院吗!?这里这么多小孩耶!?哇靠,太不可原谅了。是哪个混球敢这么做啊!!」
「已经没关系了。因为……发生了更令人开心的事。」
女大学生忿忿不平。梨央回答她之后,吸了吸鼻子。
「……我们是外人嘛,你们说没事的话,我们也没办法说什么啦。」女大学生闻言,虽然不解,也不继续深究。
「不过人手越多越好,我们也来帮忙整理。阿健,休旅车里有塑胶手套吗?」
「啊,之前去清水沟的时候有放,应该还在车上。」
「那你去拿过来,每个人都要有喔。空手清这玩意太臭了。」
「喔,好。」
没有任何人开口,两人便主动准备清理。
这景象,再加上老人的话语──
「小沫……」
「……算了,你不用说,我知道……」
刀华和泡沫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的思考跟不上眼前的变化?
他们找到原因了。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轻视了一些事物。
外人的温柔,以及人善良的一面。
他们身为伐刀者,一出生就拥有力量,能够自行克服大部分的困难。
两人做为出身自〈若叶之家〉的成年人,过于自傲,认为自己必须守护这些孩子。
种种要素,使得两人不知不觉间,不再相信他人的善意,只顾著动用自己的力量。
两人惊觉这一点,羞愧彷佛勒紧了身体。
「讲得难听一点,我和刀华都还很幼稚啊……」
他们不够坚强,不敢去相信别人。
假如他们不相信那些男孩,也不打算了解他们,选择直接攻击,这份懦弱恐怕会毁坏眼前的景象。
这实在太令人恐惧、太羞愧了。刀华向老人低下头。
「……播磨先生,非常谢谢您。若不是您在场,我恐怕会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自己实在目光短浅,真是太惭愧了。我……还很幼稚呢。」
老人闻言,说道:「……不需要看轻自己。」
「你愿意为家人发怒,尽力保护家人。这很美好。
幸亏这间育幼院里的各位都保有善良的心,院长也努力培育各位,将各位导向正道,今天你们才能和那些男孩和解。
我顶多是给了点意见,让外人更容易明白,育幼院里的人们有多么良善。」
所以──老人轻抚刀华的头。
「你或许还不如院长,还没成为一个伟大的『母亲』,但你已经是一位值得赞赏的好『姊姊』了。」
「唔、~~~~~……!」
轻抚发丝的手,温度是那么暖和。
这温度令刀华想起自己的父母。她低著头,双眼隐隐泛泪。
但是──
「这下子,我终于能毫无罣碍地离开这里。」
刀华听见老人接下来的话语,慌忙地抬起头。
「……!您要离开〈若叶之家〉?」
老人移开手,点了点头。
「是,我打算今天就出发。承蒙各位的好意,我不小心待得太久了。而且你们现在正在向公家机关打听我这个老头的事了,是不是?」
「唔……这个……」
不了解老人,所以心生提防。
刀华尴尬地说不出话,自己竟然这样对待恩人。
老人却摇了摇头:
「我没有责怪你。你的行动理所当然。但是,不好意思,我还不打算回去那个地方。」
「假如您的收容机构环境太过恶劣,我愿意协助您改善处境!不,请务必让我帮忙!」
刀华希望向老人报恩,不论形式。但是老人却否决了:「我并不是因为环境太恶劣,才不回去。」
「为什么我会重新在这个时代苏醒,再次踏上这个国家的土地?我……必须找到答案。」
「……?」
这番话太莫名其妙,刀华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老人不再继续解释。
刀华看著他的侧脸,忽然惊觉,对方可能不等日落,就要离开育幼院。
他一旦离开,双方恐怕会永不相见。
所以──
「那么,在您离开之前,是否能答应我一个愿望?我希望您陪我去一个地方。」
刀华难得提出任性的要求。
她无论如何,都希望让他见一见那些人。
◆◇◆◇◆
这一天,天空染上夕色之时,刀华和老人一起前往某个地方。〈若叶之家〉附近有一道斜坡,那地方就在斜坡上方。
老人在那里感受风儿拂过,问向刀华:
「这里是墓园?」
「您认得出来吗?」
「是啊,从空气的流动和气味得知的。墓园的气流比较特别。」
感觉真是敏锐。刀华很讶异,她承认:
「您说得没错,这里是墓园。而且──我的父母就在这里永眠。」
她说完,走向其中一个墓碑。
这是东堂家的墓碑。
刀华轻轻合掌,从手上的塑胶袋取出某样东西。
那是──
「……是洋甘菊吗?我记得〈若叶之家〉的庭园里也开著洋甘菊。」
「是的,家父家母还在世时,他们在老家庭院种了洋甘菊,送给我做为最后的生日礼物。花季的时候开满一整片白色花朵,非常漂亮。〈若叶之家〉现在种的洋甘菊,是我拜托妈妈──院长,让我从老家带过来继续种。我每次在花季的时候返乡,都会带著花来上香,告诉他们,今年的洋甘菊也开得很漂亮。不过今年从返乡第一天开始,就发生各种事情,我稍微晚了点才来扫墓……呵呵,我真是不孝女。」
「没有这回事。」
刀华苦笑说完,老人随即果断反驳:
「……提议那些活动的时候,院长曾经告诉我。刀华小姐的父母赋予女儿无数爱情,而你一直很努力,希望将得到的爱情分给其他流离失所的孩子。所以……你有时候会稍微情绪化一点,希望我不要太责备你。」
「……全都瞒不过妈妈呢。」
「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只顾著烦恼自己的事。沉睡在这里的父母……想必为你创造许多快乐回忆。」
「………………」
刀华听老人这番话,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但这位老人应该能理解,她决定老实回答:
「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父母的事了。」
「咦?」
「家父、家母一直卧病在床。我不记得是生什么病,但记忆中的父母,大多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脑中完全没有全家一起旅行、吃饭之类的回忆。
所以,我每次听到朋友提到自己去露营、去游乐园玩,总是埋怨父母,为什么不带自己出去玩。当时的我还是小孩子……不知道他们只是生了病,没办法陪伴我。
父母直到病死,都没机会带我去露营或是去游乐园。我刚住进〈若叶之家〉的时候,甚至很恨自己的父母。」
老人听完刀华的自白,讶异地问道:
「但是……你为什么现在又说,父母对自己付出了爱情?」
明明她甚至恨过父母,为什么改变想法?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刀华住进〈若叶之家〉之后过了一阵子,院长告诉刀华一件事。
父母死前最后的生日礼物,现在刀华供奉在父母墓碑前的花朵,它的花语是──
「播磨先生,你知道洋甘菊的花语是什么吗?」
「不,我不太懂这类知识……」
「花语是『苦难中的力量』。」
「──」
「两人为我过的最后一次生日,当时他们已经回天乏术,回到家中进行临终医疗。他们的身体应该很不舒服。他们却用每天短暂的活动时间,花上几天,将整片庭院种满洋甘菊,送给我做生日礼物。」
那时候,两人并没有告诉刀华,洋甘菊的花语是什么。
他们或许很懊悔,竟然必须独留幼小的女儿在这世上,所以认为他们没资格亲口说出这句心愿。
然而──
「直到院长告诉我花语,我才终于知道,父母在这份礼物灌注了什么样的愿望。他们尽力将所有的爱情,留给即将分离的孩子。」
他们想必非常痛恨自己。
非常懊恼。
自己竟然没办法好好陪伴最爱的女儿。
自己是那样无力,不仅无法带女儿去露营、去游乐园玩耍,只能让她看见自己在病床上的模样。
即便如此,两人仍然耗尽最后的力气与自由,尽力祈祷。
希望女儿坚强地活著。
希望她面临挫折与苦难,也能坚定地活下去。
「这份愿望,当然是他们的爱。」
除此之外,还能冠上什么名称?
所以刀华能挺起胸膛,大声地对任何人说。
她的父母陪伴她的时间和其他家庭相比,的确非常短暂,但他们灌注了很深、很浓烈的爱情给自己,培育自己成长茁壮。
「当我得知父母的心愿,我和他们的回忆,那一整片洋甘菊花海确实支撑著我,无人能动摇。正因为我仰赖父母的回忆活下来,我希望成为像他们那样的大人……创造出足以支撑他人的回忆。」
刀华说著,从墓碑前站起身。她重新面向老人,害羞地微笑道:「虽然我经过这次事件,体会到自己还很不成熟。」
「可是多亏播磨先生为我指引道路,我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所以我希望在您出发之前,把您这位恩人介绍给我父母。不好意思,让您配合我任性的要求。」
刀华道歉完,靠近老人,牵起他的手。
接著拿出几张纸钞,塞进那瘦弱如枯枝的手中。
「您若是无处可去,我真的很想请您留下来。但是我没有正当理由挽留您,至少请您收下这些钱。这是我上次参与特别徵召的酬劳。金额不多,至少为您添点旅费──」
就在这一瞬间。
「喝唔──!!!!」
老人的身体忽然弯成「ㄑ」字。
「播、播磨先生!?」
他究竟怎么了?刀华瞪大双眼。
脑中率先联想到,可能是某种病症发作。
他如外表所见,年事已高,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刀华凑上前想照顾他。
随后,她马上发现。
这不是发病。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老人在哭。
眼睑下早已没了眼球,泪腺也退化,流不出眼泪。
遮眼布仍是乾的。
但他眉毛扭曲,皱紧了脸,将体内涌出的情感化作恸哭。所有迹象都在告诉刀华,老人正在痛哭流涕。
「太耀眼了……你散发的光芒,实在亮得眩目啊……!」
刀华闻言,赫然回想起一件事。
他们邂逅的那一天,老人也曾说出「灿烂」这个形容词。
他失去眼球,视觉早就无法运作。刀华当下觉得奇妙,现在终于察觉。这是老人自己的赞美方式。
刀华正想回礼──
「『人性本善』。我之所以能肯定这一点,是因为我在战争中失去视力,换来一种能力。我可以看见人身上的光辉。人是光,每一个人都如同星点,美丽且璀璨。刀华小姐在这些光芒中,又显得稚嫩、美丽。令我想起那些勇敢的外国中学生……!」
老人说得口沫横飞,话语如洪水般淹没刀华的谢意。
他平时是那样沉稳,很难想像他会如此多话。
这名老人究竟是怎么了?不,说到底──
「中学、生?」
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已经是古老的往事了。这个国家尚未加入〈联盟〉之时,有一群勇敢的孩子跨海而来,想与曾经的敌国建立友谊。啊啊,他们真是太可惜了。他们无法承受上天的爱,至死仍未掌握『恩宠』。但是换作是你,你或许能和我一样,在上天慈爱的考验之中,抓住那份『恩宠』……!」
「请问──!?」
然而,疑问无法化作言语。
老人随著出口的感叹,语气与皱纹描绘的情感逐渐激昂。
他握住垂挂在脖子下的手作十字架,像是在祈祷。手握得太紧,渐渐瘀血。
老人遮住的双眼,渐渐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
「『苦难中的力量』!这句话多么适合形容人类的光辉!我现在终于确信了!曾几何时,以〈大英雄〉黑铁龙马为首,那些照耀时代的巨星光辉曾经打败了我。我如今为何再次踏上这片国土?上天究竟在我身上追求什么?我找到答案了!」
光。
空荡荡的眼窝喷发翠绿色的光彩,宛如火焰。
那无疑是魔力的光彩──
「考验!上天之所以派遣我来到此地,就是为了将稚嫩却拥有潜力的光芒推往高处,包括你在内,引领你们超越〈觉醒〉,走向上天的『恩宠』,传达上天的慈爱!
名为平稳的停滞已经持续一世纪之久,光芒逐渐微弱,或许会如同那群中学生,再次发生悲剧。我始终犹豫不决!但是,我的忧虑只是杞人忧天!人!以及未来!早已在我眼前,散发如此强大的光辉!
那么我将掏空自我!尽我所能!育幼院的孩子是那样弱小,他们或许会在考验中全数走向死亡,但绝不能畏惧!
考验即为上天的慈爱!上天的慈悲将会引领人们,走向高峰!失去父母,令你更加成长。假如你失去了现在的家人、伙伴、好友,上天必定会赐与你『恩宠』!没错,唯有置身于绝望与苦难的漆黑之中,人的灵魂才能更加光彩夺目!!!!」
「〈雷切〉──!!!!」
刀华显现〈鸣神〉,随即拔刀,迅速且果断。
这个老人显然十分异常。太危险了。
本能警告她,总之必须制伏这个老人。
然而──
(他、接下刀了!?)
刀华哑然以对。
她施展〈雷切〉,卯足全力斩向脖子。
然而那隐形──不,是仍未显现形体,始终维持翠绿光彩的灵装挡在颈动脉前,接下了〈雷切〉。
裹住双眼的布终于烧毁、滑落,暴露蕴藏翠绿光华的双眼眼窝。
他的模样形同非人──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天导众教主,〈大炎〉播磨天童。吾为传述上天考验之人。」
他的力量挡下刀华的刀刃,逐渐显现。
翠绿如雾的魔力光芒凝聚成形。
出现一柄满是锈迹的剑。没有刀刃,没有刀锷,宛如青铜块。
天童颂唱其名。
「恭迎汝之降临──〈天丛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