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2 / 2)
不过,四人的身分是在人类世界才得以成立,而且这里存在著更为狡猾的事实。
这里是修道院,修道士祷告的对象正是比赫萝或哈斯金斯更加崇高、唯一的神明!
「小姐……抱歉,这位日日祷告的虔诚姑娘,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神明是非人类力量所及的存在。即使用兜帽遮住眼睛,或像这样低著头,咱只要仰赖神明的力量,想要识破一切这点小事,就像恶作剧一样容易。」
光是这股不同于常人的气势,就足以形成莫大的力量。
就连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所散发出来的重压感,也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这样的气氛不仅需要罗伦斯等人的认同,四人自身也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才能够营造出来。
这时如果有一个人无法融入气氛,那人不是天生的傻瓜,就是──
就是依不同论理而活的人。
「感谢你……提供如此可贵的话语。」
拥有地位的男人要是对上散发著不同气势的狂妄小子,只要给对方当头棒喝,就能够解决事情;但如果对象是个小女孩,当头棒喝的行为反而会让人变得难堪。
因为面对微不足道的女人或小孩时,应该哼哼轻笑,然后操控并安抚她们,把她们当成花瓶一样放在房间角落。
因为罗伦斯不久前也身陷这种常识之中,所以看见四人被这种常识束缚,落得现在只能露出僵硬笑容的状况,罗伦斯没办法问心无愧地嘲笑他们。
「那么,咱方便再询问一遍吗?」
四人僵硬的脸红了起来。因为四人的肌肤白皙,所以脸红的程度更为明显。
四人被夹在地位、常识以及尊严之间挣扎著。
只要不断摩擦,就是粗糙的棉被也会发热。
赫萝是打算激怒对方,在对方就快忿而起身时给予重重一击,让对方痛得连哀号声都发不出来,再叫对方乖乖听话吗?
只要使出这种手段,十之八九都会奏效,而且在面对这四人之下,如果能够奏效,确实相当了不起。
然而,这并非小孩子在打架。
这么想著的罗伦斯正打算插嘴说话时──
「不。」
满脸通红且紧闭双唇的男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用了。」
然后,男子缓缓举高右手到肩膀高度,站在墙边待命的随从立刻迅速递出白色手帕。
随著一声擤鼻涕声的传来,男子的脸色像施了魔法一样已恢复正常。
「不用了。我想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情。」
坐在圆桌上的其中一人,只张开一只眼睛看向男子。
「我想起带著嫁妆嫁到我家来的妻子。妻子让我明白,想找出真相,不能只靠道理。」
罗伦斯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压迫感,原来是四人同时发出了低笑声。
「而且,为了做生意所做出的决断,往往不合乎道理。各位……」
男子的话语简直就像圆桌会议的宣言。
「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让我来发问吗?」
「赞成。」
三人在瞬间唱和。
男子的视线投向罗伦斯。
「根据前面的交谈内容,我想询问克拉福.罗伦斯。」
「是。」
罗伦斯感觉得到手掌心冒出鲜血和汗水。
「是什么让你对这件事情有如此确信?请回答。」
罗伦斯立刻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封信。
这封信是罗伦斯的王牌,这张王牌不会让狼骨传说仅止于无稽之谈。
这张王牌上有基曼与伊弗的签名,而基曼与伊弗在温菲尔海峡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且,伊弗还曾经是温菲尔王国的贵族。
这两人的签名,加上伊弗所提供的修道院买下狼骨的传闻。
「交给我这封信的人物是,芙洛儿.冯.伊塔詹托.『玛莉叶』.波伦。」
冗长的名字是贵族的象徵。
不过,只有知情者才会明白这名字涵盖了什么意义。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动了一下眉毛,并把视线移向罗伦斯放在圆桌上的羊皮纸。
只要是在温菲尔做生意的商人,应该都老早就知道伊弗是个什么样的商人。
而伊弗居然会把贵族隐名告诉一个旅行商人。
坐在圆桌上的两人使了一下眼色后,第三人轻轻点了点头。
成功了!
就在罗伦斯这么想著的瞬间──
「还有呢?」
「呃?」
险些就快反问对方时,罗伦斯急忙轻轻咳了一声。
罗伦斯清了好几次喉咙,一副彷佛在说「失态了」似的模样,把没有受伤的手伸向圆桌。这些动作都是商谈累积的经验、就是在下意识之中,也能够做到的小伎俩。
其实罗伦斯慌乱不已,连脑袋都变成一片空白。
还有呢?
坐在圆桌上、看似最有分量的男子这么反问了罗伦斯。
那封信还不够吗?
罗伦斯已经打出了王牌。而且是在他认为最佳场合之下,以最佳条件打出王牌。
如果说这样还不够,罗伦斯恐怕没有其他招数可出了。
圆桌那端投来犀利的目光。
「一方被称为狼,一方被称为慧眼,这些拥有美名的稀有商人名字确实相当具有份量。不过,如果要我们以他们名字的份量轻重来做判断,我认为应该有其他人的意见更值得我们竖耳倾听。就是在此地,也是如此。」
商谈是商人的战场。
如同佣兵在战场上如果稍有分神,就难逃一死般,商人如果稍有分神,也会让合约溜走。
而罗伦斯在听到男子这么说的瞬间,忍不住环绕四周──这就等于已经被圆桌上身经百战的商人杀死了。事实上,罗伦斯也确实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而被他们的话术玩弄著。
圆桌那端传来了叹息声。罗伦斯看见彼士奇张开嘴巴,拚命想说些什么。
随著平衡感开始产生震荡,时间往后延长。
如果拿出伊弗与基曼的签名,都无法取得对方信任,就完全没辄了。
失败了。
罗伦斯就快在心中这么嘀咕时──
「罗伦斯。」
有个熟悉的声音说出他不熟悉的话语。
罗伦斯一看,发现是身旁的赫萝在呼唤他。
赫萝直直盯著罗伦斯看,并且露出了受不了的眼神。收拾散落在圆桌上各种物品的声响,在此时传入罗伦斯耳中。那是打开一道小缝的门,慢慢关上的声音。
尽管机会之门就快关上,罗伦斯还是一直注视著赫萝的眼睛。
注视著那样的眼神、带有红色的琥珀色眼睛。
每当这双眼睛注视著罗伦斯时,眼神里总藏有答案。再明显不过、几乎已经透露出来的答案,总是藏在那眼神里,只是罗伦斯没有察觉到而已。
答案很简单,就是必须告诉自己没打输这场仗。
快掌握整个状况!
快回想所有对话!
罗伦斯绞尽脑汁发挥所有智慧。
时间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商人就是不懂得死心。
「还有!」
罗伦斯把声音拉高到极限说道。
所有人吓了一跳,缩起身子看向罗伦斯。
在场众人的表情,就像看见死人复活过来一样吃惊,而实际上,罗伦斯也确实是死而复活。
签订合约时,因为缺乏自信而眼神飘移不定的旅行商人,就跟等著腐烂溃散的尸体没两样。
罗伦斯大叫后,却说不出话来,在竖耳等著倾听的所有人面前陷入了沉默。
不过,因为紧张过度而抽痛的左手,让罗伦斯知道自己还活著。
还有,牢牢握住罗伦斯左手的另一只手,也告诉了他自己并不孤独。
「我看见了狼。」
虽然只有一瞬间,罗伦斯却感觉像是永远的沉默。
「狼?」
「那是一只……巨大的狼。」
对于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罗伦斯也无法解释清楚。
不过,他知道这么说没有错,而且说得相当有自信。
其实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决定聆听罗伦斯说明时,说了什么呢?
他们说过愿意对罗伦斯的名字表示敬意。
对方都这么表示了,罗伦斯还拿出签上他人名字的羊皮纸,也难怪赫萝会觉得受不了。
不需要任何证据,但相对地必须是让罗伦斯自己深信不疑的理由,才是四人想听到的内容。
「我就是为了那只狼在旅行。那是一只巨大的狼。」
他们该不会觉得我太紧张而脑袋有问题吧?
还是他们觉得我是故意出怪招引人注意,才会这么说?
如果是在平常,罗伦斯的这股不安或许会显现在脸上。
不过,如果不是在说谎,当然就不会有不安了。
「……你是北方人吗?」
对方投来了话语。
「这两位是。」
罗伦斯指向赫萝与寇尔说道。四人听了后,各自一副看向远方的模样眯起眼睛。
那感觉就彷佛赫萝与寇尔身在遥远北方似的。
彼士奇因为抓不到插话的时机,而显得痛苦不堪。罗伦斯自己也觉得彷佛看不见脚边,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想必在他人眼中,自己的模样肯定是恐怖得让人不敢看下去。
四人闭上眼睛,陷入了沉默。
罗伦斯挺直胸膛站著。
尽管不是凭道理,他仍然直挺站著。
「这样啊。」
简短一声打破了沉默。
「这样啊。那这样也算是命运的安排吧。」
「愿神祝福我们!」
罗伦斯相信,一定不只他一人觉得这句话带著不祥的气息。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
身上的服装染上胡椒和番红花香味的四人。
这些人的语调优雅且流畅。
「真相总有一天会被说出来。就算这个真相再怎么离奇,也一样。」
「……咦?」
「我们一直在等待。如果觉得这么说不好,也可以说我们一直无法下定决心。」
「是什么决心……」
彼士奇与罗伦斯轮流这么嘀咕,然后互看彼此。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耳朵虽然因为上了年纪而下垂,听力却依旧不容小觑。
「没错。我们确实得到布琅德修道院买下狼骨的情报。但是,对我们四人来说,这个决定会带来太过沉重的结果。我们不可能只靠预测来做判断。不过……」
男子一直凝视著罗伦斯,他的表情虽然严肃,却甚至有种温柔的感觉。
「我们这些老人家使用了生锈的道具找到这个情报,因此会觉得不可靠;但如果是年轻人以不合乎道理的方式得到一样的结果,我们就能够相信这个情报。」
「那、那么……」
「没错。我们知道布琅德修道院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状况应该已经不允许再拖延下去了。不过,如果他们真买了狼骨,我们也想好了对策。」
圆桌上的四人有些疲惫地笑笑。
「对我们这些老人家来说,这场战争想必会是一场硬仗。因为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总是会用些小伎俩来迎战。」
「一点也没错。虽然我们对这个对手没什么不满,但这个情报是种剧毒,可能会在瞬间对修道院造成致命伤。」
坐在圆桌上的男子们突然开始聊起老人家的对话。
听到这般对话,也难怪彼士奇会低下头,而罗伦斯也不禁跟著低下头。
赫萝歪著头,寇尔则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但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不过,想到要对赫萝以外的对象说出接下来这句话,罗伦斯不禁满怀苦涩。
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拥有能够与赫萝匹敌的狡猾程度──和宽敞的心胸。
「那么……」
四人让罗伦斯等人不得不这么说:
「请务必任命我们。」
一方面为了保身,一方面则是为了利用对方。
老人们找到罗伦斯等人作为替身,罗伦斯等人则是找到通往成功之路。
罗伦斯面对的这个结构,并非一方打人、一方挨打如此单纯的关系。
面对赫萝这类无法用普通方法应付的对象,罗伦斯之所以会被吸引,或许就是因为喜欢他们超出社会规范的气质。
而且,罗伦斯就是为了在此握住缰绳,才会前来。
「对了,我这里有一封信。」
罗伦斯从怀里再取出一封信。
那是温菲尔王国国王盖了印、告知徵税意旨的信件。
「这是……可是,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回换成是罗伦斯只展露笑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咳了一声说道:
「这个徵税法可能会带来以下几种结果。」
对于跃上舞台中央的罗伦斯所说的话语,四人不得不专心倾听。
为了免于缴税,主张自己没有钱是最传统的手段。
国王总不能硬是向没有钱的百姓收钱,而如果贸然扣押百姓住家,恐怕就没有人愿意来到这个国家。
不过,这么一来大家就会用尽各种手段藏钱,与徵税官较劲起智慧。
好比说,把钱藏在瓶子里或埋在地板下,或者把黄金雕像包在铅块中;基本上,这些各式各样的方法对藏钱者比较有利。一次搬运大量金钱或许相当显眼,但如果每次搬运一些,然后藏在深山里,谁也不会发现。而且,纳税者的人数远远地多过徵税者的人数。
那么国王、都市议会或教会就因此放弃徵税吗?事实不然。因为神明总会为大家开辟新路。
他们最后会想出一个不需要依赖少人数的徵税官,也不怕货币被埋在多深的地底下,一定能够让对方不得不缴税的方法。
不过,力量过强的武器总会造成对双方皆不利的局面。
因为拿棒子殴打对方时,自己握住棒子的手也会疼。
而且,这个方法还受到许多条件限制。就这点来说,温菲尔王国算是相当幸运。
苏冯国王终于不得不采取的强力徵税法。
那就是──必须以旧货币交换新货币的改铸政策。如果再加上禁止旧货币流通的法令,藏在瓶子里或埋在地板、地底下的货币将会变得毫无价值。
如果挖出这些货币加以熔毁,然后取出银或金,当然还是具有其价值,但熔毁货币必须付费,而镇上的熔炉也会遭受监视。
这么一来,大家都会带著旧货币纷纷前往铸币厂。
国王就能够自设比例进行新旧货币的交换,然后强制徵税。
「依照过去的经验判断,修道院都会持有现金。国王一定是知道这点,才会采用这个方法。就连商人都会以现金或实际商品的形式,保存重要财产。所以,修道院不可能只以证书的形式保存财产。」
「国王应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击垮在国内拥有绝大影响力的修道院,然后赶走我们。他一方面打算以没收土地的形式取代税金,来对付修道院。另一方面是藉由没收我们想得到的东西,委婉地把我们赶出这个国家。」
「国王或许也打算独占羊毛交易。」
「有这个可能。没有一个地方比修道院的羊毛交易量更大,只要控制住修道院,想要怎么订公告价都行。」
罗伦斯与彼士奇站在圆桌四周,赫萝与寇尔则跟在罗伦斯身边。
圆桌中央放著罗伦斯与寇尔花了一整晚时间想出来的可能性树状图。
就算临场反应不够机灵,只要花时间仔细且谨慎地思考,一定能够得到有用的成果。
「如果修道院没有买下狼骨,一定会集中仅存的货币,来配合国王的徵税。如果连仅存的货币都没有……」
「就会假装已经缴过税吧。」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彼士奇接著说:
「修道院或许会在箱子里装进石头之类的东西,然后在搬运途中假装遇到意外,把箱子丢下山谷。只要询问牧羊人,一定能够问出很多适合丢箱子的事故现场。他们也可以把箱子沉入结冰的沼泽中。」
所有人点了点头后,坐在圆桌上的一人开口说:
「那么,大概会有多少货币被运出来?」
就算再怎么优秀,对离开生意现场已久的老商人来说,光是听到货币枚数,似乎无法体会实际的数量多寡。
「应该不可能全是金币,所以……我想差不多会有十到十五箱这种规格的箱子。」
「现在积雪这么深,就算是放在雪橇上运送,还是会有困难。所以,他们应该会组成队伍运送吧。」
其他方面姑且不论,如果是针对运送方面的问题,在听到以旅行过活的两名商人的意见后,不会有人插嘴反驳。
罗伦斯继续说:
「我认为应该不是能够隐藏到底的数量。」
「这样啊。那么,如果我们告知已掌握到徵税的事实,对方就会动弹不得吧。这时只要表示愿意协助对方应付徵税,想必对方就会安排一场交涉。」
男子说话的口吻,就像在讨论攻击老鼠时,老鼠究竟会跑向何方一样。
在港口城镇凯尔贝时,罗伦斯在这种会议上,只被视为一颗棋子。
与这种场面相比,只是不断重复贩卖、采买动作的行商,简直就像和平的田园生活。
罗伦斯并没有特别偏好或讨厌其中一种生意手段。
只是现在的场面,就像完全不同类型的赌博,使得罗伦斯反而能够冷静地参与其中。
「要告知事实就要早一点得好。如果让对方太过焦急,对方有可能会自暴自弃。就算再堕落,他们终究是神的仆人。与其忍辱偷生,他们也可能选择为了信仰而殉教。」
「而且,这些人当中也有值得尊敬的对象。我们不是强盗,这事要好好处理才行。」
有句俗话说,山上的城堡逃不过人们的眼睛。
这句话是告诉人们「拥有地位者应该表现出符合其地位的言行举止」,就这点来说,坐在圆桌上的四人可说无可挑剔。
「那么,就把事实告诉聚集在分院的修道士好了。方才那让人不愉快的双人搭档还在这附近逗留吗?」
「我稍后做确认。如果找不到那两人,要通知其他人吗?」
「不,不要告诉那些家伙。那些家伙是圣堂里的讨厌鬼。就告诉洛依副院长好了。这时间他应该在执行每天的圣务,更重要的是,他还骑得上马背。」
短短一阵笑声响起,想必四人是在嘲笑这里净是一些肥胖得骑不上马背的修道士。
「小的明白了。」
彼士奇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虽然我不认为那个做事慢吞吞的圣堂议会,能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然后开始搬运箱子,但为了慎重起见,天一亮还是在各个主要客栈和小屋先配置人手好了。」
「宫廷内有几位高阶修道士的血亲。修道院可能透过这个门路做了某程度的预测,所以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不过,一切应该会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进行。」
「愿神祝福我们!」
这句话让会议划下了句点。
分院宛如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里骚乱的程度,让这句形容变得不再像是形容。
名为洛依的副院长听到徵税一事后,不小心将为了祷告而拿在手上的圣经松手掉落,跟著为了捡起圣经,还翻倒烛台,其慌张程度不难想像。
由于风雪也已经停歇,洛依副院长立刻安排好马匹,并召集五名马夫,连同那两名修道士,在火把的明亮光线照亮下,沿著夜晚的雪道朝向本院快马奔去。
分院的修道士们不愧是每天负责羊毛交易的人物,他们相当擅于计算,这时他们聚集到同盟干部的房间,忙著讨好干部以为紧要关头做准备。
彼士奇为了火速准备向修道院提出的要求事项,在同伴的协助下,针对进行移民的村落规模,以及为了移民的所有相关事项做了讨论。
所有人朝向目标团结一致地努力著。
这是同盟的人们给罗伦斯的感觉。
说到罗伦斯做了什么努力,就是把自己所知的狼骨相关情报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并忙于应付这些情报的评价。
其中包括了从珍商行一路到德堡商行的通路、资金流向、交易商品,以及狼骨传说在港口城镇凯尔贝的评价等等。
赫萝与寇尔也参与其中,说出一路旅行过来所得知的一切知识。
大家已做好迎战修道院的万全准备。
并笼罩在神秘的兴奋气氛之中。
为了向哈斯金斯说明状况,赫萝中途一度离开。
夜也深了,罗伦斯也累积了相当多的疲劳,但听到赫萝为哈斯金斯捎来「抱歉没能帮上忙」的传话后,就是想睡也不能睡了。
「咱们真的不再拥有力量了。」
当赫萝自嘲地这么说时,天色已明。大家已经完成各自的任务,并得到智慧与知识的结晶,而能够把这个成果发挥到极致的人们,也聚集到了这里。
赫萝的语气听来有些悲伤,但也有些爽快的感觉。
如果只靠著尖牙和利爪发挥力量,肯定无法阻止集众人之力而爆发出来的这股气势。
而且,人类的强大正是来自其他任何动物绝不可能拥有的巨大族群力量。
望著同盟的人们在房间各处筋疲力尽地呼呼大睡,赫萝露出了淡淡笑容。
或许赫萝是在羡慕这些人也说不定。
「呵。一疲累就会变得感伤。」
寇尔蹲在墙边缩成一团,早已耗尽所有精力。
罗伦斯把手绕到赫萝肩上,抱住赫萝的头拉近自己。
从窗外望去,可看见一片清澈的蓝空,让人感觉就快被吸了过去。
如果有一切都能够顺利进行的日子,一定就像今天这样的天气。
赫萝不久后也掉进了梦乡,罗伦斯也在不知不觉中睡著了。
有人一边大声喊叫,一边从大门跑了过来。
罗伦斯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他们来了!本院的人来了!」
本院位于很适合设立修道院的大草原上。所以,一看见有人从草原方向出现,就能马上明白那是本院派出的使者。
罗伦斯抬起头,察觉到不是在作梦后,立刻站起身子朝向入口跑去。
道路两旁也站了很多商人,他们的视线望著垂直向前延伸的道路前方、向著无垠草原敞开的大门。
「……还没到吗?」
「嘘!」
到处响起类似这样的对话后,现场陷入了一片宁静。
而这时──
啪哒、啪哒,马匹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干部们一副等候已久的模样,接二连三地从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馆走出来。
尽管罗伦斯等人为干部们排开一条路,在商人们天生的好奇心作用下,干部们还是被团团包围住。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久后停了下来。
他们停在旅馆前方。
一匹由两名马夫拉著的壮马停了下来。
「我是修道院院长的使者。」
坐在马背上说话的是个大块头的男子,他身穿带有皮草装饰、且长度盖过脚趾的长袍。
男子把兜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其脸孔。
不过,问题不在于男子的装扮。
让现场所有人觉得奇怪的是,男子只带著马夫前来的事实,以及男子坐在马背上说话的跋扈态度。
现场所有人包括罗伦斯,都以为包括修道院院长在内的高阶干部,肯定会铁青著脸前来。
「辛苦了。请先移驾到屋内。」
有别于在四周喧嚷不已的商人,一名装扮高雅的商人,以长年培养下来的功力礼貌地说道。事实上,旅馆内已经开始做起招待客人的准备,时而飘来的食物香味折磨著熬夜且空腹的人。
「没这个必要。」
男子斩钉截铁地回答。
面对哑口无言的人们,坐在马背上的人物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跟著把信件固定于绑在马鞍上的棒子前端,宛如传达国王命令的使者般,朝向同盟人士递出信件。
「这是修道院院长的答覆。身为神仆的我们,不会屈服于欠缺信仰心的异国人士。绝对不会!我们会支付税金给国王,然后一如往常地继续向神明祈祷。」
困惑不已的同盟人士收下信件后,坐在马背上的男子立刻挥动棒子拍打马匹臀部。见到男子的乘马转向,马夫慌张地握紧缰绳。
男子连告别的话语都没有留下。
只有「啪哒、啪哒」的马蹄声,传进罗伦斯等人的耳中。
眼前只见马匹臀部。
因为太过惊讶,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啊?」
不知是哪个人在喃喃自语,但重点不在于那人是谁。
而是这句话道出了现场所有人的心声。
在众人注目之下,信件交到坐在圆桌上的四人手中,四人当场拆了信。
一人看过信件后,一个接一个地传给另外三人。
等到四人都过目后,只见混乱且苍白的四张面容。
「怎么可能……缴完税后,还有多余财力?」
从这句话就能够猜出信件的内容。
现场掀起一阵骚动,大家各自与身旁的人交谈著。
然而,骚动结束后并没有讨论出任何有益的结论。
因为大家都知道修道院只是无力在挣扎。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到底在想什么?难道是以为只要缴税,就能够得到国王的庇护吗?他们应该是最明白得不到国王庇护的人啊……」
虽不是为了这天的徵税而铺路,但国王一路压榨修道院至今,修道院不可能到了这般地步还愿意相信国王。
就像一滴油滴落水中一样,混乱逐渐扩散开来。
修道院没有购买狼骨,但却仍然藏有重要资金,所以还有足够资金缴税,这是十分可能成立的状况。
然而,在这样的状况下,修道院完全没有理由对同盟摆出强势态度。
能在紧要关头时能够提供自己资金的对象,是越多越好。
这么一来,就表示修道院想到了什么妙计吗?还是修道院与国王达成了什么约定吗?
在众人如此推测之际,一名在远处眺望众人的商人忽然出声说:
「修道院既然表示要缴税,就会搬运货币吧?如果确信修道院缴不出税来,只要查看是不是真的有货币就好了,不是吗?」
多数人都认为修道院缴不出税金,更重要的是──如果缴了税,修道院会很头痛的事实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修道院应该会搬出装满小石子的箱子,而且如果决定放手一搏,赌上这个可能性似乎比较好。
「还是说,修道院的策略是打算趁我们混乱之际,制造一场假意外。」
另一名商人说道。
「有可能。这么一来,就能够解释修道院为什么会如此异常地迅速做出决定。他们是不想让我们有思考的时间。」
四周开始响起「就是这样没错!」的声音。
罗伦斯看向站在人群另一端的干部们,干部们的模样看起来不像与人群的论调一致。罗伦斯也不认为事情会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
「那信上有注明什么时候要缴税吗?」
修道院若是企图以强势态度耍弄同盟,再趁同盟混乱不已时胜过它,就是刻意在信上注明缴税日期也不足为奇。
而事实上,修道院似乎确实这么做了。
手中握著信件的干部满脸苦涩,罗伦斯能够明白他们的心情。
如果读出信上的日期,就会正中修道院的下怀。
但是,事情已经在这里闹得这么大,不读出来也不行。
「今日中午,遵照圣希罗纽斯的事迹于雪原前进。」
「果然没错!这样简直就像在说『你们敢来就来啊!』」
「如果他们打算中午出发,就没有时间犹豫下去了。只要爬过斯里耶里山丘,到处都是沼泽。那里是制造假意外的最佳场所。」
「我们走吧!想要得到利益,就要有勇气!」
或许是许多人因为熬夜完成任务而变得兴奋,在这失控的气氛之中,响起一阵鼓舞声。
赫萝已在不知不觉中来到罗伦斯身旁,并抓住罗伦斯的衣袖,但罗伦斯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就连干部们都一脸混乱,罗伦斯当然不可能知道应该怎么做。
罗伦斯不属于同盟,所以能够稍微客观地思考事情,而且客观地思考后,很容易就会想到另一个可能性。
──这可能是修道院设下的陷阱。
假设众人受到这股热气推动,而把勇气与追求利益混为一谈,大张旗鼓地袭击搬运箱子的队伍的话──
如果发现箱子里是石头,当然能够圆满解决事件。但如果发现真是货币,那怎么办呢?
同盟将会在瞬间陷入绝境。
因为修道院根本没有义务要让同盟确认箱子内容,如果同盟成员要求查看箱子,双方恐怕会爆发争执。这时候修道院就不难提出主张,说「同盟企图夺取缴纳给国王的税金,而做出不可原谅的行为」。
或者,修道院也可以主张「打算用来缴税的货币,在搬运途中被同盟抢走了」。
到时候不难预见会演变成各持己见的争执场面,也可能发生流血事件而留下无法动摇的铁证,万一留下了打斗痕迹,修道院的主张将会变得更加有力。
对于有资格判决的国王来说,可利用这个好机会赶走企图以金钱力量干涉国政的同盟,所以想必会做出对修道院有利的判决。
这么一来,同盟就会反被修道院逼上绝路,而不得不乖乖听从修道院的话。
同盟会被迫代替修道院支付税金,并以高价采买羊毛。不管手段如何,修道院一定会尽可能地在同盟身上榨取金钱。
罗伦斯也明白干部们不能说出这个可能性的理由。
如果不打开箱子,谁也不知道箱子里到底装了货币,还是石头。
干部们是在害怕如果说出无法得到论证的反对意见,可能会使得同盟内部分裂。
如同同盟把修道院逼上绝路,然后虎视眈眈地等待著修道院内部分裂般,这回轮到修道院以牙还牙,让同盟必须担心发生这种状况的可能性。
不过,干部们此刻之所以袖手旁观,是因为他们同样是同盟成员。
因为干部们的目的与大家相同,所以害怕分裂。
那么,如果是由非同盟成员,真正目的也与大家不同的罗伦斯来开口,会如何呢?
万一同盟掉进了陷阱,罗伦斯有理由感到困扰。
假设修道院企图利用同盟,并且为了这个目的而设下陷阱,那么同盟如果掉进陷阱,就会让罗伦斯感到相当困扰。
修道院或许是认为只要抓住同盟的弱点,就能够拖著同盟的鼻子走,但同盟是以利益为第一优先考量的商人集团。
一旦判断付出的辛劳与可得的利益不符,或是不合成本,同盟会在瞬间退出这场交易。
从乘坐全黑马车行动的家伙们老早就消失无踪的事实,也能够看出这场交易对同盟而言,并非最重要的案件。
这么一来,就表示同盟一旦发现掉进陷阱,极可能会随随便便地善后,并立即逃离这里。
在这之后,同盟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那么,在那之后,谁要来保护修道院呢?
修道院或许能够得到暂时的安稳吧。
然而,同盟一旦离开,剩下的净是只会长出滞销羊毛的羊只。修道院会乐观地认为未来羊毛价格会回升,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任谁都会认为商品跌价后,一定会有恢复价格的一天,而且若是长年来非常畅销的商品,更容易让人如此乐观地认为。
在不久的将来,修道院应该就会崩溃吧。
崩溃之后,修道院必须面临土地遭到国王接收,以及解散的命运。到时候不难预见土地将会遭到分割,并为了讨好贵族而遭到分配,最后为了争夺土地多寡而爆发战争。
因为战乱而被赶出土地的,永远是该土地的居民;因此,藉时会被赶出这里的,就会是哈斯金斯等人。
罗伦斯身旁的赫萝与寇尔,同样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赫萝能够凭著她的尖牙和利爪打倒所有人。然而,想要改变目前的趋势,却不能依赖这股格格不入的力量。
面对已经组好队伍,准备朝向雪原出发的人们,罗伦斯有理由对著这些人开口说话。
「这可能是修道院的陷阱。」
听到罗伦斯这么说,发现这个可能性却闭口不说的那些人,露出比任何人还要紧张的表情。
「现在去就正好中了对方的计。」
说出第二句后,停下动作的商人们凝视著罗伦斯。
「为什么?」
「万一查看箱子后,发现真的装了货币,对同盟不会有好处。」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没有打开箱子,我们也有可能正好被摆了一道。一路以来我们用尽了各种手段,却都没能够发挥效用。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机会。这不是神明的旨意,会是什么?如果让这个机会溜走,我们一路来的努力都将付诸流水!」
哇啊!一阵欢呼声响起。
谁是胆小鬼,谁是勇者一目了然。
在这世上,贤者即是勇者的时代可说相当罕见。
「还有啊,假设我们真的中了对方的计,到时候只要逃跑就好了啊。如果没买到土地,本来就只能够卷铺盖逃跑。所以结果还不是一样。既然这样,怎么能够不赶快去抓住利益!」
「对啊!」
大家涌向前说道。罗伦斯与赫萝、寇尔全被推向了墙边。
在杀气腾腾的一群人背后,隐约可见袖手旁观的干部们。
「等一下……我现在才想到,你不是同盟的人吧。」
罗伦斯感到胃部发寒,但不是因为寒冷。
对以旅行维生的人们来说,这句话比狼的长嚎声更教人害怕。
罗伦斯转动著视线。
他看见一群隶属于与自己不同权威的人们。
「你是企图瓦解我们,然后赚取时间吧?」
一旦被怀疑是密探,恐怕就无法洗刷罪名。
因为想要让这些人接受罗伦斯的说词,只有在罗伦斯承认自己是密探的时候。
「喂……到底是不是啊?」
罗伦斯的汗水顺著脸颊滑落,眼神不禁飘移。
虽然罗伦斯腰上绑有小刀,但面对这么一大群人,根本发挥不了作用。如果拔出小刀,反而会让罗伦斯失去证明自身清白的手段。
怎么办才好?
罗伦斯拚命动脑思考著。
哈斯金斯把一切交给了罗伦斯。
理由是哈斯金斯觉得人类世界的结构太过纤细,而他的羊蹄太粗了。
如今罗伦斯因为齿轮开始转向错误的方向,而快要被这群人压垮。
包围罗伦斯三人的圆圈越来越窄,三人恐怕已经无处可逃。
难道没有什么好点子吗?
罗伦斯一边用身体挡住赫萝与寇尔,一边拚命动脑思考。
哪怕是诡辩,或是谬论都好。
如果无法颠覆这个状况,阻止同盟使出最后手段,就几乎不可避免修道院走上毁灭之路。
哈斯金斯将失去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第二故乡,而赫萝将再次体认到这个世界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罗伦斯当然不能看著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时候只要有一个人先伸出手,就会带动大家一齐攻击罗伦斯三人。
已经没辄了。
赫萝一副死了心的模样把手举高到胸前。
难道古时被尊称为神明的存在所拥有的伟大力量,如今只能在这般鄙俗的场面上使用吗?
对于会令赫萝感到痛苦的事实,对于自己的无力,罗伦斯不禁想放声大叫。
哈斯金斯也肯定会离开这块土地吧。
并且带著无数的羊只离开──
「咦?」
就在所有人如雪崩般袭来的瞬间,罗伦斯眼前浮现一大群羊只在大地前进的景象。
「请等一下!」
罗伦斯大声喊道。
「请等一下!我想到一个查看箱子的方法!」
在冲突爆发的前一刻,宁静降临了四周。
罗伦斯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突破了重围。
「你说什么?」
想要安抚就快化身为暴徒的这群人,只能够趁现在这个瞬间。一名干部似乎这么判断,而率先开口询问。
「等一下!先听听他怎么说!」
如果说现场差一步就酿成流血事件,一点也不夸张。
罗伦斯用力吸了口气,接著吐气,再吸了一口气说道:
「掉进陷阱的如果不是猎物,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另一名干部反问:
「什么意思呢?」
「如果修道院是企图陷害同盟成员……就可以让其他的东西掉进陷阱,藉以让陷阱彻底失去作用。」
「嗯……意思是,你要代替我们去查看?」
这么做是无效的。
如同无法证明罗伦斯不是密探一样,也无法向修道院证明罗伦斯与同盟一点关联都没有。
罗伦斯当然做出摇头回应。
「那么,是谁要查看设有陷阱的箱子?」
对于自己脑中的想法,罗伦斯一点信心也没有。
不过,有人让罗伦斯找回勇气并恢复镇静。那人正是牢牢握住罗伦斯之手的赫萝。
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罗伦斯不会冒这样的险。
「是羊。」
罗伦斯简短地说出口后,所有动作都停止了。
然后──
「……原来还有这招啊!」
齿轮朝相反方向转了起来。
不用说也知道,羊是温驯草食动物的代表。
然而,如同牧羊女诺儿菈曾说过的一样,羊不懂得拿捏分寸。
身为黄金之羊的哈斯金斯也一样,一旦下定了决定,就不怕任何禁忌,为了混入人类世界,甚至能够若无其事地吃下同族的羊肉。
在牧羊人的引领下,就算前方是断崖,羊只也不会停下脚步。
经常会发生有人被卷入这种性格的羊群之中,而受了重伤的意外。
修道院设下了陷阱,而他们说不定还企图与前来查看箱子的同盟成员展开一场血战,好让同盟背负罪名。然而,如果他们面对的是如怒涛般袭来的羊群,别说是修道院,就连佣兵集团也无力抵抗。
而且,罗伦斯三人亲眼见识过这所修道院分院饲养的羊只数量,以及牧羊人的高超本领。
所以,没有人反对罗伦斯的提案。
「就是这么回事。」
坐在地炉旁的哈斯金斯听完罗伦斯说明整个状况和计画后,那原本像长出青苔的岩石般动也不动的身体,缓缓动了一下。
「你是要我利用羊……来攻击人类?」
「简单来说,是这样没错。」
赫萝一脸百无聊赖地站在房门口。
寇尔则是被视为形式上的人质,留在同盟固定利用的旅馆。
「方便借重哈斯金斯先生您的力量吗?」
没有人比哈斯金斯更适合负责利用羊只的计画。
如果要说有困难,那就是身为黄金之羊的自尊。身为古时被尊称为神明的存在,其自尊会带来阻碍。
哈斯金斯不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在表里两面采取行动;他必须在古老时代的力量已无法发挥作用的时代,遵照人类世界的规则发挥力量。
哈斯金斯完全沦落为一颗棋子,甚至不是暗地里的实力者。
心里明白事实的沉重感,与实际面临事实时的沉重感完全不同。
就连罗伦斯第一次遇见说出他的名字时,对方明明理都不理,一说出公会名称,立刻改变态度的对象时,也感到痛苦不已。
那是会让人深刻感受到自己根本毫无价值可言、仅是沧海一粟的瞬间。
哈斯金斯在地炉里丢进一根木柴,火花随之高高飞起。
「哈哈……我们终于走到这种地步了啊。」
这般像是在享受堕落乐趣似的话语,反而显得乾脆。
即使化身为人类,并且已经跨过不能跨越的界线,哈斯金斯仍然保有他的矜持。
这最后堡垒瓦解的瞬间让人看了心疼,但也美极了。
不过,听到哈斯金斯的话语后,倚在房门上的赫萝插嘴说:
「也不想想是谁拜托咱的同伴。」
哈斯金斯转动粗大的脖子,以锐利的眼神看著赫萝,并扬起嘴角。
「赫萝。」
罗伦斯这么呼唤后,哈斯金斯把视线从赫萝移向罗伦斯,并精神抖擞地说:
「无妨。毕竟只有男人才懂得欣赏凋零之美,不是吗?」
在过去,哈斯金斯负责率领出没于野原的野生羊群,到了现在,则是试图守护同伴们的短暂休憩场所。
责任感与必须达到目的的意识,如铠甲般很自然地包覆哈斯金斯的身体,也逐渐覆盖了他的心声。
令人痛苦、悲伤、讨厌,或是无法接受的事情。
哈斯金斯必须吞下这一切,硬著头皮迈步前进。
哈斯金斯即代表著羊群。
如此尊贵的哈斯金斯的简短一句话,让人明白这位风范似神学士的牧羊人,拥有懂得欣赏美丽事物的内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存在。
或许是觉得遭人取笑,赫萝原本打算开口说话,但这句话已经足以让她闭上嘴巴。
看见哈斯金斯打算站起身子,罗伦斯伸出手搀扶他,并开口这么说:
「您愿意帮这个忙吧?」
站起身子的哈斯金斯身高比罗伦斯矮了一些。
然而,哈斯金斯的壮硕身躯所散发出来的威严感,可说魄力十足。
他鬈曲的银色头发和胡须,每一根都像带有雷光似的晃动著。
在眨眼的短暂一瞬间,罗伦斯窥见了哈斯金斯的真实模样。
「那当然。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够胜任。」
哈斯金斯握紧牧羊人的拐杖,发出悦耳铃声。
「真的很感谢你。这样我总算能够融入这个新世界了。」
听到哈斯金斯这么说,就连罗伦斯也只能露出苦笑回应。
然后,哈斯金斯看向赫萝说:
「我们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自由地行动了。不过……」
哈斯金斯转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最后看向随著火势转移燃烧起来的木柴。
「不过,我们还有居所,也像这样还有可负责的任务。你根本还没看见故乡,不要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你不应该为难这个年轻人。」
赫萝瞪大了眼睛,即使隔著兜帽,也能够看出她激动地竖起耳朵。
罗伦斯心想赫萝的尾巴一定高高膨起。尽管她相当忿怒,哈斯金斯走出房间之际,赫萝还是只能轻声嘀咕说:
「区区一只羊,还敢教训咱。」
或许有些事情只有赫萝与哈斯金斯能够互相理解。两人的视线虽只交会短短一瞬间,但看得出彼此有心灵相通之处。
罗伦斯先带著哈斯金斯前往旅馆,赫萝则是迟了一些跟上来。
来到这所分院已久的人们看见哈斯金斯后,似乎都认为哈斯金斯能够胜任。
计画就这样顺利地进行,转眼间已安排好了羊群。
留在分院的修道士们得知这时要带羊群出去,一副不明所以的纳闷模样。
从畜寮解放出来的羊群脚步声,宛如地震来袭般响彻云霄。
哈斯金斯独自杵著拐杖挡在庞大羊群前方,罗伦斯与赫萝牵著手注视著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