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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连横合纵(2 / 2)

杨宁突然莫名其妙练起功来,最为清楚的当然是坐在他身边的青萍,虽然表面上杨宁只是闭目养神的模样,但是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青萍自然知道杨宁究竟在干什么。虽然很是不满杨宁在众目睽睽这样托大,单是青萍还是下意识地戒备起来,唯恐有人趁机偷袭。幸好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前方的平台上,而且杨宁外表也没有流漏出明显的练功迹象,这才让她能够安心静候,不过却也顾不得那些自己有份的珍宝了,只能渐渐沉默下来,幸好剩下的几样古董字画都卖出了不错的价钱,毕竟都是难得的珍品。

渐渐的,日影西斜,眼看天色将晚,万旒挥汗如雨地道:“酉时将到,今日下午最后要出售的是一件墨玉佛像,底价十八万两,另外,物主尊崇佛法,若有购得这佛像的,愿以梵文原本的金刚经相赠。”

听到这句话,原本一直从容淡定的豫王杨钧扑哧一声喷出了口里的茶水,顾不得众人惊异的目光,他转头向杨宁望去,却见这个九弟不知何时已经低着头昏昏欲睡,想起今日中午杨宁一番轻描淡写的话语,杨钧差点苦笑起来。如果要买一本佛经,最多不过千把两银子,可是加上一尊墨玉佛像,可就截然不同了,想不到自己一向以为天真质朴的九弟,竟然会设下这样一个计谋让自己上当。可是偏偏杨钧知道,如果杨宁没有说过那番话也就罢了,自己还可考虑一下放弃这个讨好刀王的机会,但是现在若是自己现在撤手,不仅仅是得罪了杨宁,以后如果逸王杨远知道此事,也会以为自己轻慢于他,这竟是个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踩的圈套。想到此处,杨钧摇摇头,扬声道:“十八万五千两。”

杨钧一时不慎,流漏出异样的情绪,自然也落入了他人眼中,虽然不知此事和杨宁有什么关系,但是众人立刻都提起了戒心,唐仲海略一迟疑,便敲响金钟道:“十九万两。”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雷剑云已经敲响了金钟,含笑道:“十九万五千两。”

吴澄是最快明白其中关节的人,他知道昨夜杨宁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知道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加害魔帝的,所以杨钧的一丝失措就让他猜到了真相,明白这多半是杨宁的报复之后,他毫不迟疑地推波助澜,直接喊出了二十万两的出价。接下来汉王席位上的小女孩也开始加入进来,青萍见猎心喜,却也喊了一次出价,帝藩之间,本是貌合神离,都是步步紧逼,再加上唐仲海记恨杨钧先前迫他高价买下晶玉棋子的事情,也是兴风作浪。和上一次众人联手进逼唐仲海类似,只不过这一次倒霉的变成了杨钧,最后杨钧被迫以三十二万两的天价买下了这一尊墨玉佛像,只能是哭笑不得,徒呼奈何。

等到杨宁被青萍推醒的时候,已经曲终人散,空空荡荡的沧海厅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了,青萍兴高采烈地道:“子静,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要不然杨钧怎么会如此听话,竟然都没有犹豫呢?这可是三十多万两银子啊。”

杨宁淡淡一笑,这可是他第一次动用心机,想不到果然奏效,这一刻,他才发觉其实不用武力也可以淋漓尽致地报复对手呢。不过心中千回百转,最后杨宁只是淡淡道:“他设谋害我,只让他破费些金银,已经很便宜他了。”青萍心中一颤,眸光低垂,良久,终于抬起头来,一字一句地问道:“子静,为什么你要去见他,为什么他要害你,为什么幽冀的人要救你,为什么你竟然不杀杨钧,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若是从前,杨宁还会沉默不语,可是经历过昨日的变故,他心目中亲情血缘的牵绊已经淡了许多,不过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伸手将青萍揽入怀中,感觉着青萍有些加快的心跳,淡淡道:“娘亲唤我子静,但是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杨宁,排行第九。”

青萍先是有些茫然,渐渐的,她的一双凤目明晰起来,前因后果终于连贯起来,她忍不住惊呼道:“你是郡主的儿子,你是信王九殿下杨宁?”

杨宁收紧了手臂,低声道:“青萍,不要像娘亲一样抛下我,好么,要不然,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今后的人生。”

虽然杨宁语气极其淡漠,但是青萍却能够感觉到杨宁灵魂深处的颤抖和畏惧,这个无畏无惧的少年,是当真害怕自己舍弃他。青萍只觉心中一团乱麻也似,从前她因为视火凤郡主如神明,所以下意识地忽略一切郡主身上的阴影,例如那莫名其妙消失的九殿下,那个明明是郡主骨血,却似乎微贱如沙砾,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的少年。可是忽然之间,她却得知如同自己骨肉手足一般的子静,竟然就是那个身份无比尴尬的九殿下,她立刻想起了过去的两年里,子静是怎样懵懵懂懂地活在世上,想到了子静身上永远难以消退的冷漠和孤寂,想到子静这些日子以来的苦痛,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刺杀罗承玉,又是怎样踌躇才将自己姐妹托付给天生的仇家,又是怎样心痛地面对西门凛的背叛,又是如何承受亲生兄弟的谋害。不知不觉中,两行珠泪滚滚而下,再也压抑不住从心底涌出的悲怆,青萍反手抱紧了杨宁,不能自已,终于放声恸哭起来。不需言语,立刻明白了青萍不离不弃的心意,杨宁只觉早已冰冷的心田似乎也被滴滴甘露浸染,水气在眼中聚集,一滴滴热泪沾染在青萍如墨的青丝上,顺着白玉一般的脸颊滑落下去,两人的泪水在心口相撞,互相溶合渗透,就像两颗年轻的心灵一样,渐渐合二为一。

当两人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日暮西山。虽然杨宁从来不以为自己对双绝姐妹有所欺骗,但事实上依旧是刻意地隐瞒了身份,现在终于将一切都告诉了青萍,他只觉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松开双手,看着青萍梨花带雨一般的娇丽容颜,杨宁有些茫然地道:“青萍,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怪我不去救绿绮姐姐,其实不管罗承玉将绿绮姐姐强行留在辛都,多半就是要我不与他相争,如果我肯正式答应他,或者他就会放过绿绮姐姐了。”

青萍取出一条翠绿的丝巾,拭去脸上的泪痕,叹息道:“我怪你做什么,现在想起来,姐姐多半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要不然怎么会极力鼓励我南下寻你,又拼了性命帮我逃走,就连我需要动用秘藏都想到了,事先给了我宽心丸,让我不必愧疚。姐姐是冰雪聪明的人,胜过你我百倍,你那些关于身世来历含糊不清的说法也就只能瞒过我这个粗心大意的傻丫头,哪里能够瞒过她。不过这样一来,姐姐的安危我就更加担心了,从前以为罗承玉如此重视你不过是爱才心切,虽然像他这种身份的人物多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但是他若聪明的话,就该知道与其和咱们为敌,不如敬而远之,我怎么看他都不是不识时务的蠢人,所以我相信他不会伤害姐姐,和你我结下深仇大恨。可是现在不同了,这世上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相让的,纵然是至亲骨血,也敌不过权位之争,如果他担心你和他争夺王位,不管你如何许诺退让,他都不会相信你会放弃的,除非你整个人都在他掌握之中,否则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胁迫你的把柄。我猜现在他用姐姐胁迫你远离幽冀,只是因为不愿把这件事摆上台面,免得人心动荡,一旦等到他继承了王位,将幽冀大权掌握在手里,甚至云龙变化,夺得那至高无上的尊位,你对他的威胁就再也没有了。到时候他必然穷天下之力追杀你这个心腹大患,为了打击你的意志,可能姐姐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杨宁皱眉道:“我既然退避三舍,摆明了不会和他争夺权位,难道罗承玉还不肯放过我么?”

青萍摇头道:“方才我不过是按最坏的可能去猜想,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子静你既然有资格和罗承玉争夺王位,那么这就是你天生的罪孽,若不斩尽杀绝,谁知道你将来是否会后悔,你是可以动摇他大业根基的人,他怎会容许你的存在?当然如果往好处想,如果罗承玉不是那样心狠手辣,还念着恩义二字,可能开始的时候会将你禁锢起来,等到有朝一日他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而你也不能损害他的大业了,或许会表现得大方一些,换你自由,给你富贵,甚至待你如手足至亲一般,免得落个忘恩负义,手足相残的骂名流转千古。”

杨宁想了片刻,有些犹疑地道:“我想他应该不会斩尽杀绝,幽冀的吴先生是罗承玉的西席,想必是他的心腹之人,如果罗承玉当真要害我,他怎会不知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恐怕昨天晚上他们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青萍眼中闪过一缕寒芒,道:“今天我也见过那位吴先生了,虽然这人表面上和和气气,可是我师父常说,这样的人最擅长扮猪吃老虎了,他既然是罗承玉的先生,罗承玉心机那样深沉,他又能好到哪里去。他现在不杀你,说不定是欲擒故纵,还有用你之处,毕竟现在燕王还在世上,而且多半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为了以防万一,胁迫不如羁绊,再说你这样天真,只怕被他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呢。远的不说,就说昨天你受了吴澄的恩惠,偏偏你的性子又是恩怨分明,以后如果他替罗承玉收服了你,说不定你这堂堂正正的郡主亲子就成了罗承玉的左膀右臂了,到时候这世上还有谁能够动摇罗承玉的地位。就是没有骗到你,也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护身符,就算你将来发现吴先生对你不起,以你的性子一次两次也不忍心为难他的。我只怕那吴先生早已经策划好如何利用你了,其实要我说,不管他们怎样待你好,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他们亏欠你这个少主人,你可没有亏欠他们。”

杨宁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青萍,你想的太多了,罗承玉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以为罗承玉看不出来么?他若要害我,绝不会用什么阴谋诡计,更不会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就是西门凛要害我,也是真刀真枪,可没有用什么不入流的卑鄙手段。而我这一生绝不会对任何人臣服,这是娘亲自小就教我的,现在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娘亲独立,就绝不会任凭他人摆布,就是娘亲现在站在我面前,要我向罗承玉臣服,我也绝不会改变心意。所以罗承玉如果真的要害我,吴先生昨夜就不该纵虎归山,其实昨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危险的时候,如果吴先生想要害我,我恐怕当真逃不过一死,虽然我自信可以让他们付出天大的代价,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值得的。青萍,吴先生当真是很好的人,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可以有那样一位先生,教我读书明理,为我解除疑惑,你知道么,我比从前更加嫉妒罗承玉,为何他拥有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如此遥远。”

青萍紧紧盯着杨宁的眼睛,只觉得那双幽深冰寒的凤目前所未有的坚定澄净,不知过了多久,青萍终于点头道:“姐姐说过,你虽然不解世事,可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你的直觉绝对胜过反复揣摩之后得到的结论,既然你说罗承玉不是那样险恶的人,我就信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发觉罗承玉当真有杀你之心,一定要全力以赴地脱逃,如果我和姐姐妨碍了你,你不许为了我们而屈服,更不要为了替我们报仇而牺牲自己的性命。你要记着,只要你活着,我和姐姐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你若死了,就是锦衣玉食,富贵无双,我和姐姐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望着青萍因为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庞,杨宁心中千回百转,有些迟疑地道:“青萍,绿绮姐姐当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现在你也知道了,你们待我这样好,是因为我娘亲么?我知道两位姐姐最尊敬的就是娘亲了。”

青萍闻言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气得昏倒,突然抡起胳膊,什么也不想地狠狠给了杨宁一记耳光,杨宁若要躲开,本是轻而易举,可是看到青萍愤怒欲狂的眼神,只觉得周身上下都反应不过来,竟是毫无反抗地挨了这记耳光。青萍原本的怒火在看到杨宁脸上明显的五指掌痕和眼中的无辜表情之后消散无踪,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嗔道:“算你聪明,知道自己该打。苯蛋,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爱屋及乌么,如果你不是和我们姐妹一起待了两年,如果不是我们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谁会管你死活,别说你是郡主的儿子,罗承玉还是郡主的养子呢,我不知道你的身份的时候,可没有帮着他对付你。”

杨宁心中一暖,喃喃道:“是,姐姐,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混帐话。不过姐姐,你也不要为了我怨恨罗承玉和吴先生,其实他们并没有亏欠我。幽冀的天下是娘亲打下来的,娘亲要将这片天下给了罗承玉,这是娘亲的自由,我从来没有踏上幽冀的土地,没有替他们做过一件事,他们不愿意接受我也是有情可原的。罗承玉就不同了,他才是幽冀需要的主上,如果我是幽冀的子民,也希望是他,而不是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做他们的王爷。”

青萍叹了口气,道:“罢了,就知道拗不过你,不过我是小女子,不是大英雄,生平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大义灭亲’,我不管罗承玉是明君圣主,还是叛逆反贼,他若待你如兄弟,我就当他是好人,他若对你无情无义,就是你不怪他,我也决不原谅他,哼,害不死他,我就害他的妻妾子女,害他的股肱心腹,就是拼了一生一世,我也要害得他成了孤家寡人,让他死也不能瞑目。你可别忘了,我爹爹是强盗,我师父是谋士,我只要学了他们七成本领,想要害一个人生不如死,还不是易如反掌么?”

杨宁听得哑口无言,冷汗直流,直到今日他才知道青萍竟有这么暴戾可怕的一面,可是不知怎么,他却觉得两颗心前所未有的契合,忍不住再度将青萍拥入怀中,两人身影被透过屋顶影射下来的夕阳余晖拖得长长的,相依相偎,再不分离。

暮色低垂,万旒缓步向沧海厅走来,下午的集珍会上,万宝斋获益匪浅,这其中自然有其他的缘故,但是此刻仍然留在厅中的那一对少年少女的推波助澜却也不无关系,所以万旒备下酒宴之后便准备亲自来请,左右这两人多半是把万宝斋当成客栈了,既然得罪不起,自然要多多讨好才是。距离沧海厅还有数丈远,从厅内隐隐传来的一缕低语声突然飘进了万旒灵敏至极的耳中。

“子静,你怎么知道《兰亭集序》那位吴先生一定会喜欢呢?虽然那字帖我师尊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就连手上仅有的几幅临摹赝品都珍若拱璧,可是未必那位吴先生也会喜欢啊。”

听出这是剑绝青萍的声音,万旒下意识停住了脚步,转瞬之间,他的呼吸变得若有若无,几若不闻,他可是聪明人,能够知道更多别人的隐秘,在生意上的好处可是说之不尽的。

厅内传来一个淡漠清冷的声音道:“吴先生喜不喜欢这副字帖我不知道,但是娘亲是很喜欢的,我跟你说过,娘亲虽然不肯教我读书,但是却总是督促我习字的,《兰亭集序》我至少临摹过几百遍,虽然有些看不懂,可是已经可以背诵下来了,娘亲既然喜欢,他肯定也会喜欢的,就是吴先生不中意,定也会买回去送给他的。”

“哦。”厅内传来如梦初醒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清丽的女音迤逦飘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现在的局势分明是谁想一枝独秀,必定八方来攻,你当真以为吴先生可以轻松买下那幅字帖么,如果最后价格太高了,吴先生放弃了,我们让幽冀破财的希望岂不是落空了。”

“没关系,不管谁买下来,我都去抢回来,让他偷鸡不着蚀把米,然后再把画卖给吴先生,总之都要让他吃点苦头才行。”少年的声音变得冷酷横蛮,听得万旒一个冷战,差点瘫倒在地。

少女吞吞吐吐的声音响起道:“子静,这样不好吧,虽然我是想过要你当强盗了,不过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只怕麻烦就大了,再说强买强卖也不成啊,反正吴先生救了你一次,最多我们就不害他就是了。”

少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迟疑道:“可是不是说好了一个都不放过么?”

少女的声音急切地响起道:“从前我以为害一害罗承玉的人没有关系,想必他能够容忍的,可是现在不同了,如果不想反目成仇,还是不要太过份的好。再说只要有他们想买的东西,其他人肯定会逼他吐血的,所以我们也不用太费心了。”

少年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委屈道:“青萍,你说过不会怪我的。”

少女娇俏的抱怨声顿时消失无踪,良久才道:“好吧,不要紧,你若喜欢当强盗,那就多抢一些吧,现在去把那副棋子抢来也可以,我和姐姐虽然不喜欢下棋,可是将来送给师父也不错啊,如果他老人家还健在的话。”